“这个国度里充满着拥有勇气与进取精神的人。而我想全世界应当处于落日城的守护之下,若非我们,世界会陷入到一片混乱之中,冕下。”
顾川说罢,温顺地弯下了自己的腰。
众人抬起头来,都看向他。
这不是顾川的句子,这是百科全书中所记载的第四次黄昏战争中议事会的一句宣传语。当时的公民对向向外远征的第四次黄昏战争兴致寥寥,有钱的人不想出资,有力气的人也不想奔赴战争。新兴的议事会便说出了那么一句话,并宣说——
他们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促进第四次黄昏战争的。
暮色深沉,笼罩在建造在数百年前的中央禁令宫上。
宫中的人们静静站立,聆听一个狂人的话语。
“这是个疯子……”
一个卫兵喃喃。
“一个高傲的、又卑贱的边民疯子。”
在落日城的年的概念是指上一个建城节到下一个建城节的周期。这个年的时间按照百科全书对过去历法的记载来看,是不固定的,与十二月法更相差得远。
四位主官饶有兴致地凝视顾川,让顾川略有不安。
他站在沙盘之侧,看着上头。
壁画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而那负责传话的少女站得远,如今又有冰块的玻璃箱遮挡。她的表情顾川与旁人都看不清楚,只能听到她略微语气上扬地说道:
“冕下说,这倒是极有趣的了,那你先说所说的那又是如何呢?”
顾川说:
“这是我建城节回乡的时候,照顾那个患了重病的访客时所写的书。从原理上,这不是我写的……是那个冒险家在临死前的几天说了很多的话,我感到好玩有趣,就把这些话都记录了下来,我叫它一个冒险家的游记。”
这是他准备了很久的事情。
在最开始的企划中,顾川想过利用一本游记来发一笔钱,只是银行的进程顺利,便也用不上了。
于是,这本纯属虚构的游记便可以用在更好的方面。
比如画饼。
“一个冒险家的游记,是个直白的好名字。”
传话的少女说:
“冕下说,把那拿过来,让我看看。”
那侍女向顾川要书,顾川给了。
于是那本他手写的游记在侍女的传达中落到那“殿下”的手里,“殿下”翻了几页,只见到每张每页都写满她所不懂的词汇,什么能自己动的车子,能飞在天上的奇物,能发生远程通讯的缆线……这些是什么?
能够保温的长方体,能够点亮灯的三孔插座,又是什么?
顾川远远地见到那位被称为殿下的人皱紧眉头,感到困惑,手指在纸张上不停地摩挲。
又听到她面无表情地传话道:
“冕下问,这是你前来献礼的想法吗?是想说服冕下……资助你的冒险计划吗?”
“这,我不敢。”
顾川连忙摇头,弯腰低头张口:
“我只是来为冕下献上我所做出的最好的东西,期望万福万全之人能为此开怀罢了。所有的孩子都会向自己至善的父母通知自己的行程,想要得到父母口头的支持。那么我,居住在落日城的、接受落日城庇护之人,自然也要向落日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献出自己的真心,希望得到冕下口头的赞赏,便是我一生之幸。”
一直招待顾川的侍女忍不住侧过眼来,一会儿偷瞟写字人钟,一会儿又看看那宏大的沙盘。
沙盘里的机械装置引得水流汩汩,而那些微型的建筑、街区、小楼,让她忽然有种错觉假如把她缩小千倍百倍,那她住在这沙盘里,也会很快乐,仿佛主宰了一个自己的王国。
她在落日城里见过很多天才的公民,其中没有一个能像这个边民一样做出这么伟大的事情的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献媚的话。
他们面对议会大多狂妄。
“冕下说,这倒是很有趣的。”
就在这时,站在壁画边上的人又开口了。这人就犹如传达神意的修女,陈述并非是自己的话。
神不可知,故威不可测。
见不到真身的冕下,让顾川也难以揣度。
只通过他人转述的话语,实在难以理解这冕下真实的想法。
“冕下说,写字人钟是极好的,展现了人的技艺手段。冰块也是极好的,展现人对自然的洞察,这沙盘也是极好的,尽管幼稚,但到底展现了人的追求与理想。你也是极好的,精心献上的礼物却是前古未有,不枉冕下与落日城的栽培。”
古怪的立在中宫的壁画,还有壁画上的只眼,都揭示了这冕下的存在并不单纯。
旺盛的火光照亮了雕刻精细、又多处的壁画,把里面那些黑暗的好像是破开壁画的缝隙般的条理都照得分毫毕现。
上面所刻着的抽象的拟似人体便在明亮的光中犹如神灵,即将脱离壁画而出现了。
这些人都是公民,哪怕落魄到做卫兵、做侍从,过去的教育和教育带来的见识都没有丢下,他们意识到一个落日城的新贵可能正在冉冉升起。
有的在中宫服役已久,知道冕下曾与许多落日城人交谈,但从未给出过这样的评语。
四位立在一旁的主官互望一眼,各自笑容。
那少女继续说:
“冕下说,这一切都是极好的,唯有一件事情是极坏的。”
顾川猛地抬起头来,心在瞬间坠入谷底,听到她平淡无奇地说道:
“唯有……你这银行是极坏的。”
守在中宫的卫兵全部抬首,严肃地目视原本他们还认为即将升起的少年人,而侍从们尽数低头,一声不吭,等待“至高无上者”的命令。
顾川哪里想到会突然听到这句话。他故作镇定地说道:
“冕下,我听说内城原始八家之一药石家族也已经创建了银行。”
站在一边的四位主官之一的度支司主官笑吟吟地说道:
“那也是不好的。”
度支司主官来自新水家族,与药石家族有历代仇恨。在数百年前,新水家族也没如此发展船业渔业,同样以务农耕种为生,甚至比药石家族做得更好更大,开辟了更多的土地。结果被药石与浸野两家联手排挤,又被统治者下令,一度衰弱,被迫另寻他路以崛起。
顾川心思急转,道:
“大人说笑了,我不是在妄言好坏,只是我想呢,药石银行实在会成为我的川水银行的一个对手,假设我们两家银行产生冲突,必会消耗落日城的钱财,浪费人力以互相搏斗。与其发生搏斗,不如消搏斗之可能于无形。因此,我这一行,还有另一目的,就是我愿将我所创建的银行献给落日城与议事会!”
那传话人说:
“……冕下问,你这一下,是已经意识到自己银行的不好之处吗?”
顾川平生最是不想和贵族打交道的原因就在于此,伴君如伴虎,真的变态。他抿着嘴,继续看着地板道:
“至福的冕下,恕我愚钝……我并不知银行之危害,我之献礼,只是想为世界冒险之行抛却顾虑,获得支持。”
“冕下说,金部、户部、度支的人既然在,就由他们说吧。”
度支司的主官向前迈出一步,意味深长地看着这眼前一脸倔强、明明怕得要死还在死撑的边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