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时,凝视这一切的绝不止两双眼睛。
有一个人始终跟在逃犯者的身后,一直抵达水库的外缘。到了门口,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靠近了。
他的眼神是很好的。非眼神很好的人当不了大将。
这样,他就亲眼看到那少年人自在地没入水中,好像在主动拥抱冒险与危机。
在昏暗的荧光之中,搏击大河的水与浪。
然后矫健地、一个劲地没入水中,消失在水深之处。
只剩下绳子在岸上缓缓动摇。
宁静的水库迎来了百年未有的访客,卷起惊人的波涛。
水花溅到岸上人身上,岸上的殿下神游物外,只双手怀抱身体,尽力避免衣服里那本冒险家的手记沾到水花。
至于她的思想,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无趾人与殿下同是没见过世界风光,常年困于一个狭窄地方的。但他的想法比殿下单纯得多。他看到顾川跃进水中,就自个儿也把自己的脑袋浸入水里了。无趾人有种天然的憋气的本领,一口气憋的时间要比常年河边的顾川憋得还要久。他就能在水下睁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寻找顾川的动向。
这种天生的水性可能已经强于他所知的所有的地球纪录。
而且,无趾人还具有一项暗中寻物的本领,叫他在这无光的水底能够大致把握物体的方位。
不过根据顾川对运动能力的目测,不算无趾人,寻常落日城人的平均体质都强于他上一世。像他这样从小玩水的,无设备潜个二十来米不在话下,憋个三四分钟气也不算难。
很快,无趾人就看到顾川已经游到离岸十五六米的地方,并且触及到了水库的底部。他也跃跃欲试,伸脚就要进水。就在这时,顾川的脑袋突然冒出水面,把无趾人吓了一跳。
原是这少年人出水换气,然后笑着朝岸上影影绰绰的人招手。
“水不深,大约十来米。可是太暗了,看不清楚,我还要往里面去,等我的好消息!朋友们!”
殿下尽管不明白为什么要招手,但不自觉地、也抬起手来朝那个被荧光照亮的人挥了挥。
她看到了他的笑容,他看到了她的迷惘来。
少年人不囿于物,更执着于眼前的目标。顾川松开腰边的绑带,往水库的更深处游去了。
绑带是个糟糕的主意,因为太短了,布料入水吸水后也显得沉重。
他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另一边。
无趾人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拉起绑带也一并跳进水里。
这样,岸上就只剩下了殿下一人。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四下幽寂,悄怆深邃,好似无人。
但她只沉寂了一小会儿,就侧首向身后什么也看不清楚的黑暗,说道:
“你在的话,就出来吧。何必跟在我们身后,却一言不发呢?军库司人。明明有话,却不想说,那不是很奇怪吗?”
声音穿入黑暗里,发生回响。
只沉寂了一小会儿,殿下就看到黑暗里逐渐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来。
那人长得高大,四肢粗壮,一步步走来,脚下都是水迹。他的身上也全是水,活像个落汤鸡,比真正的逃狱者看上去还要狼狈。他的面色拧紧了,皱着眉头,全是人之由盛转衰而会有的皱纹。
他一直走到彼此能够确认彼此的轮廓的地方。
这人不是其他,正是紧随三人之后跳入水中的军库司主官舆存。
殿下头脑灵敏,早在第一次做篝火时,就已经发觉这军库司主官正悄悄跟在他们身后。但殿下也不揭破,只暗中留意,直到这时,她直接说破,舆存果然现身于她面前。
殿下认为这军库司主官仍是冲着她来的。
“冕下对我下了什么命令?”
舆存张口说:
“我不知道。但按照我对冕下的了解,冕下对追击殿下您到天涯海角。不论你逃到哪里,又变得如何,冕下都要把你抓回来。”
“我没有想过逃走。”少女平静而庄严地说道,“我认为他们不至于被关在牢里,要把他们放走,放走后,我自会回到中央禁令宫内。”
“你在自作主张!”舆存厉声喝道,“冕下是不会轻易饶恕你的。”
“这是我的想法,我可以承担一切后果。”
“你可以承担,但别人会因你遭难!”
“那也是妈妈的错!”
一滴水从钟ru石上溅落在地面上,萤火虫被忽然增大的声音惊走,又飞回。水面几声扑通,是游走的两人又探出了水面。他们正在沿着水库的最边缘探索。
顾川和无趾人的声音在这封闭空间内回荡,而殿下面不改色地凝望舆存。舆存站在那里,就像一尊可怕的石像,冰冷地说道:
“你在责怪冕下吗?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