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所有人的心境都截然不同。
何大勇没了方才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的气势,眉宇间显然填了不少忧虑。
室内的空调风总算将他领口鬓角的汗水吹干,他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低头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茶,刚想端起来喝一口,但想起这茶方才被黎容表扬过,突然又喝不下去了。
何大勇只好烦躁的抽了张纸巾,抹抹脖子上的汗渍,然后沉了口气,转过脸来,不冷不热道:“我实在是小瞧二位了,没想到你们才是有备而来。”
岑崤淡淡道:“何总要是遵纪守法,无懈可击,我们来了也是白来。”
黎容则一直环抱着双臂,微微扬起脖颈,置身事外的望着何大勇身后的那张水墨画。
他并不想掺和聊正事前的嘴炮,例行拉锯还是岑崤说起来更合适。
何大勇缓缓摇头:“岑队长,你从小在三区长大,也该知道,没有哪个企业是彻底干净的吧,就像人永远画不成一个完美的圆,你也找不到一个完美良心的企业。你明明都知道,又何必用圣人的条件要求我?”
岑崤冷笑:“只要没有调查出来,我就默认是良心的,只要调查出来了,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身在医疗行业,做的是人命关天的生意,居然也好意思将没有良心说的理直气壮,你有今天,并不活该。”
黎容眼睛眨也不眨,认真端详着那幅画上的运笔线条,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手肘,仿佛他不是在何大勇的办公室,而是在参观博物馆。
何大勇似乎被岑崤的话激怒了,他堆着肥肉的脖子迅速攀红,两颊绷紧鼓胀了起来,他手指用力指着地面,沉声强调道:“我做的清汭是好药!是能治病的药!是救了无数人的药!哪怕我当年钻漏洞走私仿制药,我也救了无数人!可要是我没挺过那次罚款,就没有梅江药业,也没有清汭了,我帮的人,我救的人,我的良心能救我自己吗!”
何大勇说完这一长串话,立刻深吸一口气,他大脑缺氧发晕,只好用手撑住了棕褐色的实木办公桌。
黎容只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皮轻颤了一下。
不过他仍旧没发声,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大喘气冒虚汗的何大勇。
岑崤扯了扯唇,眼神中带着凉意:“你倒是能为自己开脱,能救人的清汭尚且存在数据造假,那一白一灰两种药效的原合升,你想怎么解释?”
何大勇微微一僵,盯着岑崤半晌没说话。
他显然没料到岑崤已经发现了原合升药片上隐藏的信息。
白马原合升,和稍有瑕疵的清汭一样,是有药效,能治病,对绝大多数患者没有副作用。
只有灰马原合升才是原料大减,填充了大量无效成分的残次品。
灰马原合升是他做出的最丧良心的产品,药量用两倍,三倍都不一定有白马原合升一粒的效果。
但精神类药物,起的是抑制的作用,效果好坏,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决定人的生死。
这是原合升和清汭最本质的区别。
何大勇动了动唇,似乎冲动起来想解释什么,但他又很快忍住了。
终于,何大勇低咳了一声:“我并不想跟二位聊这些问题,你们掌握了一些东西,我也知道你们掌握着这些东西,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一旦梅江药业被查停产,市面上的清汭会供给不足,进而造成药品短缺,患者恐慌,我还有很多其他的药,也在支撑着市场供应链,一旦断掉,影响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哪怕你们从大众利益出发,也该给我一丝喘息的机会,况且……”
何大勇顿了顿,见岑崤没有打断他的意思,他意味深长的笑笑,“何必走到那一步呢,我和岑擎会长无冤无仇,日后还能互相帮助,我何某对待朋友绝对真心真意,不会辜负岑队长的信任。九区针对我,无非是韩组长对手下人被我拉拢心有不甘,想给我找点绊子,岑队长又何苦为他人做嫁衣呢。”
“对了,还有这位小兄弟,我看你对书画古籍颇感兴趣,虽然我知道岑队长家不缺珍品,但每一件藏品都是独一无二的,你现在看的这幅人间仙境,市面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你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忍痛割爱,大家交个朋友,像你这样的人才,我是真的很珍惜。”
黎容总算笑了,他弯着眼睛,神情格外愉悦:“何总总算说到正题了,我还以为刚刚是在开社会学人类学研讨会呢,搞得我都插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