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听霜刚刚跟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他已经知晓结果,甚至有些东西,是他上一世临死前就已经想明白的。
不是不知道,然后呢?
再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心除了疯狂的仇恨,除了那可以和最初狂热的崇拜与追随相媲美的仇恨,剩下的只有无尽空虚。
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联系只有顾斐音,宁时亭这个名字,是和晴王两个字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他养大的一把刀,淬血方成,至毒至冷,一旦刀刃挥刀向主人,主人死后,刀也会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鲛人一族早就不存于世,他的师门中,认识的师兄师姐也都已经各自出师。他本身就是半路出家拜师,和那些从小就进入师门中学习的师兄不一样,彼此也没有建立亲厚的同门情谊。他自知性情柔和内敛,沉默寡言,不怎么讨人喜欢,大约也不好在之后上门打扰他们。
而步苍穹本人,更是常年深居简出,居无定所。上次他托送信过去,没有人回答,同门师姐也告诉他说联系不上步苍穹本人,大约他的师尊已经神隐了,不愿意再染凡尘俗事。他亦不可能再去给他添麻烦。
若是能杀掉晴王,若是杀掉晴王之后他还有命在,他又该去哪里呢?
他的名字是那个人赋予的,他上辈子按照他想要他成为的样子长成了,这辈子如果能结束这一切,他是否就能逃离“晴王”这两个字带给他的阴影呢?
思绪慢慢飘远,多日不曾发作的梦魇像是又要有回溯的势头。
这几天他忙,很少有能空闲下来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胡思乱想其他的东西,现在偶尔有这种可以闲坐的时候,反而让人有些不太习惯。
“你在想什么。”顾听霜说。
宁时亭听见小狼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是听出了他的疑惑,居然还回答上了:“没什么,别担心我。”
顾听霜也懒得跟他解释,他并不是在担心他,他只是过来查看一下,他的猎物有没有生气,是否还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猎物。
想一想他现在能发出来的声音,依然只有咕噜咕噜的声音,顾听霜就懒得说了,只是在这一刹那一下子没控制住小狼本来的想法他低下头,轻轻舔了舔宁时亭的手指。
隔着手套,鲛人的手指依然有些凉,兽类滚烫的舌苔舔过去的时候,更显得凉。
顾听霜本来有些气恼小狼不顾他的意愿,私自舔咬宁时亭手指的行为,但是他却因为这一刹那的奇异触感而愣住了,从脊背到尾巴尖都炸了毛,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小狼的舌尖加重了力道舔过去,连牙齿都微微压了下去,险些要压出血痕。
宁时亭感受到了这一刹那他的不对劲,注意力也跟着转移了:“小狼?”
他捏住小狼的爪子,凑近了观察它是否有什么异样,顾听霜却猛地挣扎了起来,宁时亭一下没按住,让他咕咚一声滚到了地上,然后仓皇地跑掉了。
顾听霜不敢再过来见他了。
他从小狼的躯体中收回自己的灵识,回到自己的身体中的那一刹那,觉得身体发热,喉头也有些干渴。
他无法理解自己这样奇异的躁动是什么,也无法理解自己前所未有的烦乱心绪。
宁时亭没有生气,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都不说,只是去了另一边房间,继续给他做九珍合酥。
他无法理解。他生就天地灵识,能够探查所有人的情绪,但是唯独看不破宁时亭的。上次之后,宁时亭已经对他起了警觉之心,他也无法再像上一次那样打晕他,然后去探知他真正的想法。
这样的状态让顾听霜感觉非常焦虑,有什么东西逃离了他的控制,他清楚地感受到了自自己手中流走的、抓不住的东西,但是叫不出那个东西的名字,好像从宁时亭出门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底的一部分也跟着被带了过去。
……是什么呢?
外边传来沙沙的响动,顾听霜抬眼望过去,一只金色脊背的大狼抬着爪子扒住了窗口,正在努力想将头拱进来。
顾听霜正想过去把它放进来的时候,就见到它已经十分熟练地用鼻子拱开了一角窗户纸,然后缩小了爬了进来,施施然地跳到了他身边。
顾听霜:“……你可以化人形了,何必再这样费事进来。”
不过他也只是说一说而已,他自己比起成为一个人,更愿意真的在灵山中当一只白狼,餐风露宿也可,只要能与风和月光同在。
金脊背狼很听他的话,将他这句话当了真,默默化了人形出来。仍然是一个白衣少年的样子,厚重的衣服从中劈出一条金色的脉络。
顾听霜说:“什么事,突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