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纪父也不曾斥责纪墨,反嘱咐他好好向学,连他所画如何,他之师所画如何都未要求一观,可见时下于画作之上多不看重。
那些却也都是后话了,现在,纪墨跟着王子楚来到院中,对方心情激荡,一时不能平复,在桌前拿笔站了一会儿,点墨滴在纸面,污了白纸,他忽而把笔塞入纪墨手中,“你来画,我要好好教你。”
那份当师父的责任感似乎被唤醒了,王子楚的双目发亮,看着纪墨,似乎是鼓励一般示意他换位到桌前。
纪墨上前,拿着笔,在王子楚伸手要将那页已经污了的纸张挪开的时候,伸手按住,“不必,我的画本来还不好,便用这纸,以免浪费。”
“也好。”
王子楚不止一次被限制画画,于笔墨纸张上,虽不知耗费几何,却也有珍惜之意,听得纪墨如此说,愈发赞赏,问他:“且画山水?”
他昨日给纪墨的那幅画,便是山水画,作画之时,纪墨便是旁观着的,后来又拿回家中,必有观看,若要再画,也算是照猫画虎之意,不必求全,山势水波,应有些所得才是。
让纪墨先画,便是查他所得如何,之后才好改进。
“于家中未曾习练,师父观之勿笑。”
不必问,纪墨就知道王子楚是第一次当师父,教导的方法未必循序渐进,对他让自己直接画一幅山水画的要求并不意外,时下若有人教导画画,可能也多是如此。
就好像习字一样,不从单一笔画开始,一笔一画地教授,而是直接写出整个字来,甚至是一页文字,再让学生临摹,不是描红,而是临摹,笔法走势,笔端转折,全凭眼手合一。
习惯了这样的教授方法,再看王子楚这般要求直接作画的教授,也不过是大同小异,把一页文字换成了一幅画作罢了。
纪墨脑中还记得昨日所见的山水画,回去之后,收藏之前,他也以指做笔,凌空描摹过,其中笔墨浓淡还不好掌控,但回忆着王子楚落笔时候的种种顺序,似乎也能描绘出几分味道。
此刻,没了原画作为凭依,全凭脑中所记,要画出一模一样的山水是不可能,但那山水的线条倒是可以仿照一二,留些意思出来。
这般想着,纪墨很是认真地盯着纸面,笔尖轻触,徜徉若顺流,水势必有波,皴擦走山叠,堆积磊石层,勾点添林木,淡染花叶深,浓墨添雄奇,淡墨加光晕,云山若有烟,近水无鱼虾,大笔涂重彩,小笔勾叶纹……轻轻一触点花蕊,又做细丝连根须。
纪墨画到一半的时候,手背上覆上了王子楚的手,他的手还有些微潮,弯着腰,捉着纪墨的手,在他已经画好的地方做出添减,墨浓之处,无可落笔,或在旁添加虚线,以增水之多变,或加水色,晕分浓墨层次,若墨色化于水中,模糊了平直的边缘界限,更添鲜活。
等到这一半改好,王子楚松了手,让纪墨继续画,纪墨看了看,他本来就不准备画多复杂,不过是依照还记得的笔法,稍稍模仿罢了,但经过这样的修改,却有画龙点睛的效果,让这幅画更灵动了几分,剩下的,或可画些复杂的。
知道王子楚是在用这样的方法教他,直接于他的画作上修改,让这幅画更好的意思,纪墨也不介意,反而更想借此机会多学一些,于是,本来不准备画的花叶等物,也都渐渐出现在画上。
他的画还是那种简笔画打下的形,线条明晰,并不太适合水墨画的风格,一丝不苟,笔笔落实,极为死板,一笔是一笔,没有那种水墨画该有的留白带给人的想象空间,少了意境。
王子楚看得皱眉,在他完成一朵花之后,就捉着他的手,先行修改起来,笔沾着水,于浓重踏实的线条之上向内偏锋,无需再染,仅仅是这偏锋一转,便由外侧边缘之色浓拉入内里转为淡,像是平添了渐变过程,若是上色,便可见花朵自然之态,多是如此边缘红于内里的。
这般行笔巧妙,纪墨被这种手把手教学,瞬间领悟到其中的原理,在王子楚放开手之后,他也学着这般扭转另一片花瓣的边际轮廓过于明显之过,奈何,看着觉得会了,手感似乎也还在,画出来的效果却不如王子楚那般举重若轻,去留随心。
未添美,先见丑,尤其比邻王子楚所改的那一片花瓣,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羞惭,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若是两朵花也罢了,不是所有花开都好看,必然也有丑的,但同一朵花,一片花瓣美丽如斯,一片花瓣丑陋若此,这对比也太鲜明了点儿。
王子楚也看出来了,发出了轻笑声,纪墨回头看他:“说好勿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