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坦荡,只在此事藏了私心,改了纪师傅的话,纪师娘忍不住心虚,眼神移向别处。
纪墨没有看她,回来就恭恭敬敬在纪师傅的灵牌前叩拜上香,冉冉上升的香烟很快弥漫在狭小的厅堂之内,纪师娘的声音,隔着烟雾而来,像是远在千里之外,絮絮的,并不那么分明。
“什么时候的事儿?”
声音有些哑,纪墨真没想到上次一别就是如此,明明走之前看纪师傅的身体还很好的,明明……
“都很久了”纪师娘说起来,也就是纪墨走后两年的事情,当时纪师傅摔了一跤,没在意,他的腿本来就不太好,还被纪师娘埋怨过不小心什么的,哪里想到后来躺在床上养病,竟是再没起来身。
两个儿子也找了镇上的大夫来看,看了只说是风寒,一直在吃药养着,断断续续,再没好起来。
纪墨听着,心中大恸,生离死别总是难免,何况纪师傅的年龄那么大,便是这个年龄去了都是喜丧,可……
“我知道了。”
没有再跟纪师娘说什么,对方脸上的神色分明已经过去了,生活么,不就是要向前看?
纪墨专程买了纸去纪师傅坟前祭拜,特意自己制作了两个纸人一并烧了,他跪在那里,看着那在火堆之中渐渐化为黑灰的纸人,想到的却是一次次的生死相隔,“没见到最后一面,怎么都不敢信就这样作别了。”
面上的神色已经淡淡,黑眸之中沉淀着的是一次次生离死别的墨色,若被什么压着一样,死死地沉淀在下面,无法翻涌而上。
“我只想人生少些经历,专注技艺,旁的都不再侵扰,以后回家,仍是少年,可,人生,又哪里能够毫无经历呢?”
系统选定的师父,是注定的牵绊,有了牵绊,就难以再洒脱离去,哪怕那牵绊总会死在他的前面,让他送别,让他看着那风筝断线,他确实看不到那断了线的风筝飞向了哪里,落在了哪里,无从寻觅,但那线头,总还有一端落在他的身上,一个又一个的线头,让他也如被抛弃的风筝一样,孤单零落。
“师父,我来迟了。”
“师父,请走好。”
“师父,我去造桥了。”
纪墨在坟前叩首,额头沾着泥土,那泥土似乎都能感受到前面烘烤的热度,纸灰在飞,像是飞了漫天似的,呼吸中都是黑灰的味道。
再起身,离开,转身而走,纪墨想,他又一次无牵无挂了。
五年后。
山区多雨,这雨水有的时候都未必是来自于天上,而是阴天所聚集的潮气汇聚在林木之上,那叶片如承露珠一样,禁不住不断汇聚的水气,一翻滚,便是点滴落下,像是下雨一样,落在行人的身上。
穿过林中,就能看到一处亮堂之所,山岩凸出来一块儿,光秃秃的,并不与其他接壤,对面似也能看到些许光秃秃的山岩,两座山峰并不相连,却能遥望。
“好了,抛过来吧。”
一条柔韧的丝线系在箭杆上,箭来,线来,线头的后面系上稍粗的绳子,等到对面不断拉拽,让两座山峰之间的悬空距离完全被绳子所取代,又会换上更粗也更重的绳子继续,之后是锁链,铁做的锁链。
锁链的两端都被深深的楔钉钉在了地面深处,足够牢固的地基之上不仅浇铸了镇兽,还在镇兽之上压上了巨石,确保不会因为承重而导致铁索崩断。
一根铁索稳固之后,另外一根铁索就无需这样费力,有胆大的直接攀着铁索而来,自然就把另外一根铁索送过来,用同样的方式稳固之后,就是铺设木板了,一块儿块儿准备好的木板被铺设在两条铁索之上,固定好,再在两边儿加上绳子编好的栏杆,系在两段用来做桩子的巨木上。
一端,还在镇兽上建了一个桥亭,上书“望亭”二字,其意,有“且望且停”之意,只要胆大,不快速过桥,在桥上短暂停留,望着这一片山峦景秀,也是极美的。
没有云海那么高,却也多了些仙气,这铁索桥,就是山区特有的风景了。
一切建造完成,一众汉子看着自己的杰作,心中都是欢喜。
“总算是完了,可真不容易。”
“是啊,这都多久了!”
这种桥,建造的时间看似并不很长,但准备材料的时间就长了去了,尤其纪墨精心,每一环节都要看到位,便难免在有些事情上亲力亲为,而他的全能,也让一众汉子对他叹服不已。
纪墨行走在桥上,站在桥中间,看着两侧风景,宛若凭空而立的仙人,欣赏世间葱碧。
身上的短褂少了些缥缈,脸上的沧桑少了些仙气,可那渺小一人,能够立于两峰之间的感觉……再想到未来,不知道多少人会见到这座桥,然后惊叹它的险峻,就有一种难言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