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些地契房契等物,还有笔墨纸砚,显然一会儿分完了,是要写成契结书的,这样的文书往官府一备案,各家各产,以后就没什么瓜葛了,再要说什么,也是以此为准。
听着他们吵吵起来,另一个长辈皱眉喝止:“往事如何,不必再提。”他看向年轻男子,“继室之子,不论嫡子,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没得后辈去说三道四的道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难道才知道这祖宗的规矩吗?没得为了你改了规矩的道理,继室如妾,进门就低原配一等,在牌位前执妾礼,这些事情,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吗?一点儿规矩没有,先人尸骨未寒,就在这里争夺财产,可是你的脸面?”
这一番话,说得严厉又规矩,让那年轻男子登时面红耳赤,依旧还有怒容,却同样也有羞愧,好多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只想着父亲宠爱,也许会破了例,却原来……
眼神之中,更多的是失望。
纪墨早在他们吵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的时候听明白了,这兄弟三个,有嫡有庶,老大老三是嫡出之子,天然就尊贵些,老二是庶子,妾侍所生,所分财产本就要次一等,没什么可说。
那年轻男子,即老四,也是嫡子,却不同于两个哥哥的嫡子身份名正言顺,他是继室所出,这个嫡子名头就要弱一等。
纪墨好歹也是当过官的,继室在正妻牌位面前执妾礼是知道的,类似的争产案子,也办过不少,其争议大多都在是让庶子净身出户,还是给对方钱财傍身,给多少的问题。
有些厚道人家,仁慈兄弟,就会给得合规矩,三七分,总算还给了庶子三成,哪怕那三成都是米里掺沙子,多有杂质,表面上还是给足了的,这也是时下通常的分法。
若有父亲爱庶子的,多会采用这样的分法,也算是某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若是跟庶子关系不好的,分法就多了,二八有,一九有,完全不给,就让对方光溜溜出去的,也是有的。
纪墨所处理的争产案子,基本上都是后面几例的,庶子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委屈这个气,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你们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好说歹说,也要有两样才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分产官司也最是难打,放在纪墨这里,还真是要请出对方的老父亲来,这些不肖子孙才好说话。
更有那种嫡子不肯松口,他们母亲先松了口的,一辈子夫妻,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儿钱财难堪至此,多少还是会给留下一些余地,只要他们的母亲还想着跟父亲在阴间白头。
不得不说,每次断这样的官司,纪墨都觉得自己就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非要依仗那死去的老爷子才能说通这些不甘心的儿子。
也就是这些当儿子的真的有产可以争,各自都还想要当个体面人,不然,也不会在乎孝不孝的,案子的难度就会直线上升。
那种混不吝的人,纪墨还真的碰见过,也是可恨又可怜,老父亲一辈子偏向庶子,压得嫡子满腹怨气,等到老父亲一死,真是有多少都要还回来。
最后纪墨也无奈何,糊涂判了,好赖给那庶子一些房子田地,九牛一毛的,哪怕让对方在乡村谋生,也总好过直接把人剥个精光扔出去。
又劝那庶子想开些,只当先前的福报都是提前享受的,这会儿还回去了,莫要再多生事,民风彪悍可不是说说而已,对方不把人打死,打个半死往医馆门口一扔,又不给钱,就要逼死人了。
这种,按照此时律法,都不算是直接shā • rén。
打人么,经常事,打了也送医了,送医不给钱,给他看病,凭什么我给钱啊!他自己没钱看不了病,死了能怪别人吗?
可医馆又不是做慈善的,你没钱,哪个给你看病?
两下一僵持,不过是多了一具无名尸。
这种官司听起来就断得糊涂,可又哪里能够真的断个明白呢?
没当官的时候,纪墨觉得自己要是当官,肯定是个好官,是个清官,事实上他的确不谈,但这种案子,却不敢说自己就真的断了个清楚明白,只能说糊里糊涂结了案,两边儿都不复告而已。
眼下这个争产局面,看似清楚,却也糊涂,因为东西分一分,老大老三不必去比,比不过,老二那里,一个庶子,所得竟然还都超过老四这个嫡子,也难怪老四心里头不服气了。
主事儿的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说不好听的,你娘又不是不知道这情况,嫁进来了之后为了这个再争,是几个意思啊!难道他们李家还能为了这么一个妇道人家,自此改了家中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