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吵嚷声中,纪墨跟父母提出了辞行。
这并不突然,是早就说好的,纪家首饰铺已经请了新的工匠来,用了京中传来的流行手法,让纪父看得眼热。
他是在银作局长大的,对那里的想念简直像是在想念故乡一样。
见到那时兴花样,又兴起了对银作局的怀念,嘴里念叨着,“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
他这句话念叨得多了,纪母哪里能够不知道他的心事,正好铺子里倒腾得开,就让纪墨去看看,若是能够被选上,重回银作局,也是一件好事。
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纪大哥当年的事儿,恐怕也没人记得了。
念头一起,纪母也有些怀念在那里堪称无忧无虑的时光,若是老了能够回去,也算是落叶归根了。
纪墨其实早有此念,不过父母在,不远行,他没想到纪父竟然会这样提议,哪里有不答应的。
只要走的时候,难免又是各种叮嘱,那些繁杂人事,如今说来,也都如同前世一样,纪父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纪大哥在一旁听着他叮嘱纪墨,插言道:“有什么好惦记的,你只管去,那里多少年都不变一个样子的,一个个,傻子一样,就知道埋头做东西,半点儿好事儿都轮不上。”
银作局所制首饰器物,专门供上,都是给皇室用的,如何分派也是皇帝说了算,所以银作局算是内廷之中的一个大局子,掌印太监主管,任务分派,除了定例,就是内廷分派下来的,若有晋升,也是上头那一层管理人员晋升,走的是监的路子,跟他们这些传宗接代的工匠到底隔了一层。
也就是说,工匠子弟,一辈子再出息,也还就是一个工匠,依旧在这一层打转儿,怎么都跳不出那个框框去。
如同长在园中的花朵,管你多好看多鲜艳,该开花依旧要开花,容不得半点儿违逆。
早年间,他们都没什么见识,如同被养在圈中的羊,被驱赶出来的时候只怕要咩咩叫着抗议,生怕是被抛弃了,再无生路。
可现在,见识到外头的广大,知道是怎样的生存法则,纪大哥反而庆幸自己那个不大不小的错,能够让全家都出来了。
不说别的,子弟若是出息,未尝不可改换门楣,培养一个读书人出来,不再那个旧的框架里打转儿。
对纪父这等怀念做法,他是不屑的。
“你要是真进去了,可别提我们,我可不跟着进去。”
纪大哥多提醒了一句,显然是很不乐意再进那里头了。
“你就是进去,人家也得要!”
纪父瞪他一眼,方向没找准,像是在瞪一并坐在那里的纪二哥,纪二哥挪了挪身子,完全不想动弹。
“真当人家什么人都收,老三就是进去了,以后也是要从老三下头开始算,你们,都没资格进去。”
纪母附和着纪父,她也算是那里长大的匠人子女,对那里的眷念,可是容不得这些小的说不好的。
纪墨无奈,一口一个“进去”的,说得好像自己是要去当太监似的,也没那么夸张吧。
吵嘴没两句,就要吃饭了,吃完了这顿饭,纪二哥送纪墨走一段儿,之后就要靠他自己走了。
“你还没出过远门,多留个心眼儿。”
路上,纪二哥不断叮嘱,他是好心,对纪大哥,他还有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对纪墨,就宽容多了,主要是纪墨也宽容。
家中的财产,早些年分了个清楚,也的确按照那个执行过一阵儿,纪墨每次跟着家人吃饭,都是交伙食粮的,可也就是那一阵儿罢了,后来大嫂二嫂相继生子,孩子多了,开销就大,总有些不凑手的时候,又是纪墨拿着自己那份儿钱贴补,说是贴补孩子,其实也是在弥补亲情。
纪二哥对纪大哥最了解不过了,他跟纪墨的那点儿心结早就过去了,别别扭扭不道歉,却也没在材料上有所克扣,纪墨要什么给什么,看似没给补钱,其实也是表露了心思。
一家人,牙齿还有咬舌头的时候,真的要为此老死不相往来,显然又是不能的,渐渐就好了。
主要还是纪墨宽容,损了自己,肥了旁人,不与他们计较就是了。
纪二哥也明白,只能说幸好有个这样的弟弟,否则他们兄弟之间,还真是过不到一起去。
快到分开的时候,纪二哥不断叮嘱一些行走江湖小窍门,怎么藏钱,怎么住宿,怎么选择同伴……这些都是经验之谈,哪怕纪墨不是第一回自己离家,却也认真听了,和自己摸索出来的相印证,还真是有些补充的。
“别管爹怎么说,我是想你回来的,你的收益,我给你看着,保证不让大哥贪了去,你去看看热闹就回,好歹也要捎信回来,莫让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