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最令人心惊的成长,却远不是能用肉眼看见的。
安王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陛下,今年已经一十有六了吧。”
“是,皇叔问此何意?”景集挑眉。
“没,”安王笑叹一声,“只是在想,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雏凤清于老凤声啊。”
景集察觉到了他今日的不对劲,于是追问道:“皇叔看来是有感而发,不知是因为何事?”
这几年他每年都会来这里和安王一起打猎,就只是射/中了一只兔子,景集可不认为会让安王如此心绪浮动。
“其实,”安王踌躇良久,在景集了然地挥退了身边的下人后,这才缓缓吐露出自己的心声,“陛下,有一件事,臣已经思考很久了,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吧。”
“您也知道,臣和林大人的私交甚笃,”安王说,“但臣最近发现……不,或许不止臣一个人发现了,陛下您也有所感觉吧?”
他对着目光逐渐凝重起来的景集,声音沉重地道:“林冬卿他,恐怕是有了二心了。”
回去的路上,景集一直在思考着安王这句话。
在当初那场宫变过后,尽管弹劾林冬卿的折子像是雪片一样飞来,但无论是大臣也好景集自己也罢,都知道在皇帝羽翼未丰之时,挑衅对方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因此,在几个星期后,这阵势头便被平息下来,林冬卿麾下的林党依然是景朝朝堂上的第一大势力,尽管他从来不喜欢拉帮结派但受过他恩惠的官员和想要拍他马屁的官员,每每总是会坚定地站在他的那一边。
这就导致了,一旦林冬卿真的想要推行什么政令,就连身为皇帝的景集也无法阻止对方。
景集隐忍了三年,他暗中在朝堂上扶持自己的势力,明面上并不与青年作对,私底下更是用尽各种办法表现出自己十分“信任”对方,完全把林冬卿当成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这似乎降低了林冬卿的警惕,景集能感觉得到青年对自己的纵容,和在某些小动作上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管他有些时候分不清这到底是因为对方真的被自己迷惑了,还是因为日渐力不从心的身体,本来就有逐渐放权的打算。
但无论如何,如今的景集,和三年前除夕宴会上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少年比起来,已经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了。
他看向林冬卿的目光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多亏了龙椅高高在上的位置和冕旒的遮挡,这才给了少年在朝会上遮掩自己眼神的机会。
一切的转折点都开始于三个月前。
就在这个冬天,苟延残喘两年多的老单于终于没熬过北疆严酷的风雪,死在了新年的前夜。
消息传回朝廷,当晚,林冬卿连夜进宫。
“陛下,请出兵吧!”
在说这句话时,青年目光炯炯,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浮现出一丝红晕,就连呼吸也粗/重了几分。他死死地盯着景集脸上的表情,话语中第一次出现了恳求的意味。
景集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在朝堂上,一身黑色官袍的林冬卿永远是淡定的、冷漠的,他似乎对一切人事变动都了如指掌,无论何种难题都能从容解决。哪怕是眼睁睁地看着以死上谏的老臣一头撞死在自己身旁的柱子上,脸颊都溅上了血,眼神也丝毫没有动容。
但那一次,景集没有答应他。
出兵征讨北疆可不是一件小事,景集当初便十分犹豫,如今在了解到一部分朝政后,就变得更加谨慎了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因为林冬卿一个人的意愿就擅自发动战争。
若是三年前的林冬卿,尚可以不顾他的意见,自己率军悍然出兵;但在青年身体每况愈下的今天,就连朝会十次也有三四次告假不来参加,谁来带兵?如何出兵?
景集坐在龙椅上,看着下方吵成一团的大臣们,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吵吵得嗡嗡直响。
“算了,此事暂缓吧,”无奈之下,他只能暂且提高声音道,“先容朕想想再说。”
在朝会散会时,第一次,景集看到了下方青年如此冰冷失望的眼神。
但此时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一点儿微薄关心便激动不已的毛头小子了。景集甚至还能冷静地思考,他能否借着这次机会,一举把权力从林冬卿那里夺过来,让对方彻底失势。
他当然不想杀了林冬卿,但不可否认,景集对他有别的心思。
在第一次做梦醒来发现自己不小心弄湿了床铺后,景集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只是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心中满是“啊,果然如此”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