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料峭的凉风里,几只蝴蝶相互追逐着,翩翩飞过,其中最漂亮的、翅膀是火一样红色的那一只,落到迎风摇曳的花瓣上,收起轻薄的双翼,怎么都不愿再跋涉了。
——说不清是谁透露过,这里曾经开过一道裂缝,沟通了冥界与人间,飞过去,那边就是一个叫做南明之野的地方,水草丰茂,翠竹葱茏。
就是这,他让我……在这等他。
在同伴的嘲笑声中,红色蝴蝶像个傻子一样,倔强地停在这里,不走了。
第二天,它被一只路过的蜘蛛网住,早早结束了这一生。
再后来,小甲虫、小鱼儿、小兔子、小猫咪……很多很多的小生灵驻扎在这里,怀着一颗莫名却炽热的心,生了又死,死了又生,唯独不变的,是它们目光仰望的方向——
三十里外,是一座灯火辉煌的鬼城,据说冥界所有的繁星,全都落在那里了,也许进去了,就能看到记忆中的那缕阳光了。
树枝上的小朱鸟这么想着,心里美滋滋的,不料,身边一支利箭划过,锋锐带刺的箭头正正插入了左边的翅膀。
“啾——”它惨叫一声,扑棱着仅剩的一片羽翼,试图从猎人手中逃脱,然而伤势太重,直直地掉到了地上。
“诶?老三,这不是火鸦!”一个粗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接着,身上一紧,凌空被抓了起来,它睁开眼,看见了一张黑黝黝的脸膛。
“嘿,蹲了这么长时间的点儿,居然就逮着个小雀儿?真是晦气!”黑脸膛啐了一声,摇头叹气,“怎么办,这东西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炖了吃都嫌不够塞牙缝。”
“扔了吧,扔了吧,这种成色的小雀儿,一天能打一兜子,拿着还怪麻烦事儿的。”老三挥了挥手,先一步走了。
“行,遇上我们,算你倒霉。”黑脸膛对着手中的小朱鸟说了句,然后随手一抛,丢进了树下的积水坑。
啪——
水花四溅,小朱鸟一只翅膀歪扭,蹬着双腿,深深地陷入了腥臭的烂泥之中!
快啊,快出来,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我还没能去到阳光照耀的地方,我还没有想起来,到底是谁在让我等待……
它奋力挣扎着,动作太大,惊起了周遭一片虫鸣,也吸引来了大道上一个匆匆赶路之人的目光。
脚步声渐近,倏地,一片阴影透射下来:“哎呀,多可怜的小鸟啊,怎么,身上还插着箭头呢?”
来人语速缓慢,音色沧桑,听起来应该是个老者,他捞起满身泥水的小朱鸟,动作轻柔:“一定又是那帮偷猎的家伙,不积德的东西,到了哪都一样!”
老人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擦擦小鸟身上的污垢,托在手中,看了又看,最后无奈:“哎,伤得这么重,不救不行了,走吧,和我回家养一段时间吧。”
一只翅膀被生生贯穿,小朱鸟早已痛到麻木,只来得及“啾”一声表示感谢,就坠入了深沉的昏迷。
……
当天夜里,琴声悠扬,如鸣佩环。
在沁人心脾的淡淡熏香中,小朱鸟醒来了,迷迷瞪瞪地,坐在一捧专门为它准备的稻草窝里,好一阵子,才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古意很浓的小屋,金兽香炉、青釉花瓶、山水屏风、梨花木桌,一株欣欣向荣的盆栽旁,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坐在桌后,垂着头,沉静抚琴。
他的手法很纯熟,轻拨慢捻之间,高山流水一样的琴音就淙淙地倾淌出来,让角落里听琴的小朱鸟如痴如醉。
很快,一曲终了,老人轻轻一推桐木琴,幽幽地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啾!”小朱鸟急着叫了一声,却没有用,望着消失在门外的布衣背影,它茫然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内心里,却隐隐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担忧着。
……
安稳的时光过得很快,一个月后,小朱鸟养好了伤,又能翩翩飞翔于空中,莫先生站在院子里,抚着胡须,微笑着看它离去。
然而,它转了几圈,又回来了,重新落在他肩头,脚爪轻快地腾挪两下,毛茸茸的头顶蹭上他颈侧,姿势十分亲密。
莫先生诧异:“小家伙,你怎么不走?”
“啾~”小朱鸟抬起一边翅膀,低头用喙梳理着羽毛,以与往常一样的动作告诉他——我想留下来。
读懂了它的意思,莫先生笑了:“也好,我一个孤老之人,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有你作伴,倒能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