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只有他们两个,温辰一时按捺不住,偷偷上去尝了一下,完事后,整个人像刚醉过酒一样晕乎,歉意道:“对不起啊,每次都是趁你睡着,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是你醒着的时候,我又打死都不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如果连你也厌恶我,那——”
他舔了舔嘴角,回味着那夹杂着丝丝药香的甘甜,冷不丁就切换到了另一个沉重的话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在你面前的温和模样都是装的,本身并不是那个样子,我骨子里就是头野兽,动不动就会咬人的那种。”
“呵。”
温辰自嘲地一笑,眉眼倦怠,瞳孔无光:“我不是故意想骗你的,从很小的时候,它就住在我心里,住了很多很多年,不停地磨牙吮血,蠢蠢欲动,我赶不走它,也管不了它,迟早有一天,我会被它代替,变得——”
他覆着薄汗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破碎得像哭了一样:“哥,对不起,我想做出改变的,可是我做不到,真的,试了很多很多种方法,就是不行……他们说我是疯子,其实他们没错,他们说得对,过去数千年,从没有谁被成功炼成过兵人,谁都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只有我——我清楚自己心里有多扭曲,多疯狂,我不是你眼中温顺好欺负的小辰,我究竟什么样子,也许你根本就没了解过。”
一番心事吐露,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温辰抱着他的手,像抱住了最后一根仅存的救命稻草,休整了好一阵,才说:“小时候,我只是不服,不服那些人像畜生一样锁着我,后来,我懂事了,就开始恨他们,恨不得统统杀之而后快……云衍,祁铮,林九渊,花辞镜,云——”
说到“云逸”的时候,他明显卡顿了一下,稍稍一犹豫,就含混过去了:“除开这几个,还有很多人,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我,那样怜悯又害怕,明明能力低微却偏又高高在上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哥,我明白你一直以来在努力什么,你不是那些人口中纯粹地头脑发热,你是真的想让我重新回到这个人世间,重新融入你们,成为与你们一样的正常人,我尝试过了,可是。”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有的人终究……只能是个异类。
仿佛自虐一般,温辰当着最爱的人,撕开了自己最隐秘的伤疤,鲜血淋漓,痛到窒息。
他一字一句地叙述着,像罪孽者剖开心扉的忏悔:“我根本不在乎苍生如何,也不在乎自己如何,我只是个被人豢养出来的蛊,时刻企盼着反噬主人同归于尽的那一天,这些年我心里想的都是什么?弑师,叛门,复仇,他们毁了我,我也想毁了他们。”
温辰不忍再去看那沉睡的人,阖上眼睛颤声道:“哥,对不起,平白骗了你这么多年的真心和信任,我不配。”
鲜血浇灌出来的阴暗之花,就应该一生长在谷底,根本受不起天地间明媚的骄阳。
修无情道最忌动感情,忽然间,他心口剧痛,痛得忍不住蜷作一团,一边咬牙抽气,却还一边微笑:“不过,那些事我可能也做不出来,云衍是谁呀,是烽火令主,天下第一大派的掌门人,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先不论我斗不斗得过他,就算真的斗过了,难道要叛出师门来找你?不可能的……我自己么,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就算哪一天成了整个修真界的公敌,也是无所谓的。”
“可你不行,你有理想,有抱负,知道自己一生追求的是什么。”温辰硬逼着自己挺起腰板,后退两步,双膝落地地跪好,声线气若游丝,“哥,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出色的折梅仙君,清风霁月,花剑风流,你带过我三年,世人眼中我所做的一切都有你的影子,我舍不得你沾染一点点尘埃,尤其是,当这尘埃来自于我。”
“所以,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没和你说过,怕你不同意……我想,有朝一日,等我杀了魔君,完成了使命,就归还‘寒宵’神武,废掉这一身修为,从那里得到过什么,就悉数奉还什么,只一个人,净身出户,与万锋剑派再无半点瓜葛。”
说到这,温辰忽然一折腰,深深地俯下身去,前额抵着温凉的地砖,沉声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师父,哥,今日我擅自拜你为师,希望莫要责怪。”
言罢,他依着天下无数弟子拜师时的礼仪,三叩其首——
咚、咚、咚。
沉着有力的响声回荡在空寂的屋子里,像城楼之上的暮鼓晨钟,一声声催人清明,叶长青搁在床边的手猛地一哆嗦,眼皮剧烈地颤抖,他似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可经过好一番努力,终究没敌得过安眠咒的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