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相处,剑灵对他的感情也从一开始的玩物,渐渐变成了朋友,看到自己唯一的朋友遭罪,它空有心思,但爱莫能助。
“多谢前辈,我的状态,自己清楚。”温辰喘了口气,簌簌地爬起来,靠在一边寒冷彻骨的冰壁上歇着,原本乌黑的鬓发中,居然破天荒地掺上了雪意。
昨日还没有呢。剑灵少一耸肩,上去揪了揪那缕白发,道:“小辰子,你可是除了子曦城主之外,我最喜欢的人了,你要量力而行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别把自己作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温辰缓缓地掀了下眼皮,黯淡的眼瞳里透着丝丝凉气:“前辈,吃一堑长一智,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哦。”剑灵直起腰,双手抱在胸前,朝洞外努了努嘴,轻笑,“那说好了,你要是死了,就是我的人了,给你埋在前面的山头上,立个冢,哪也不要去,永永远远地陪着我,答不答应?”
它虽活了许多年,却还是个小孩子脾气,遇到了合胃口的玩伴,想尽办法也要留下来占着。
……自己会死吗?
温辰仰起头,远望着山坳外无垠广阔的天空,目光穿越千万里云层,扶摇直上。
从前,叶长青与他说过,传言上界有一条河流,名叫碧落川,与下界的黄泉海遥遥相望,一水浑浊,一水清澈。
那碧落川中,躺着无数仙灵闪闪的石头,每一颗石头里,都装着一个至纯至净的灵魂,等待不知什么时候下世,成为救人于水火的圣贤。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温辰常常想,或许那个人本身,就是碧落川中的一粒仙石,无论曾经出身于多么泥泞的深渊,在人世走过一遭,也该洗净尘埃,得道重生了。
他是个凡人,追了整整两世,不想停歇在这里。
温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满心希冀的剑灵,未几,浅浅一笑。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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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不淹,斗转星移,小山坳里的一方天地,与世隔绝,静静打坐的人平息敛气,灵台空无,不存一丝杂念。
开始的十年中,心魔几乎日日前来骚扰,坐在他腿上,盘在他腰间,覆在他唇边,甚至上下其手地狠狠撩拨……
温辰是中过许多次套,但每一次都凭着毅力坚持下来,没有被彻底打败。
就这样,他越来越强,心魔越来越弱,直到十来年后,它出现的次数渐渐少了,有时在山坳外围眼馋地想靠过来,却被那人身上不近人情的霜雪气卷住,化为乌有。
再之后,心魔就消失了,冷清的山坳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千仞之高的绝壁下,不分寒暑,无论冬夏,身上的白衣,随着头顶天空四季的变化而变化,从清荫朦胧,到落叶萧萧,再到为雪白头,直至一阵料峭的春风吹过,去岁的雪霰散了满山。
百年,弹指一挥间。
终于,在某一个深秋,温辰睁开眼,看到了冰壁中映出的自己,眉眼清寒,肤色冷冽,胸臆间那曾经翻涌过的情绪,一丝一毫都不沾,整个人像一尊朴素无暇的冰雕,完美却失了活气。
他站起身,扬头看了下当空的骄阳,只觉那光线虽看起来灼热明亮,可真正照在身上,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走出去没几步,就见那小孩子一样的剑灵正枕着双臂,靠在一棵大树下,等他。
温辰躬身拘了一礼,淡淡道:“多谢前辈照拂,晚辈该告辞了。”
“……”剑灵打量着他,金色的瞳子里是掩不住的失望,“小辰子,你真就这么走了吗?”
温辰垂下眼睫,没言语。
“那个,”剑灵捎了梢头,只好曲线救国,“你要不要找回来你的道侣,再一起来找我玩儿?”
“好。”温辰道。
千古剑陵寂寞,一人一剑相顾无言地站了好一会儿,后者忽然说:“小辰子,你变了,你都不爱笑了。”
“是么。”温辰惜字如金地回了一句,而后,像哄孩子似的,极浅极淡地勾了勾嘴角。
剑灵不满意地挑眉,干脆一个幻影移形,移到他身前来,抄起双手,捏上他冰凉凉的脸颊,捏成各种自己想要的形状,可无论它怎么努力,那双眼睛里的神色依旧平湖如镜。
“……算啦!”剑灵放弃了,摆了摆手,破罐子破摔道,“你去上界盗你的冥火去吧,到时候记得带着媳妇,常回家看看就行啦!”
言毕,也不管他应不应,就蹦蹦跳跳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