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东家却道:“若天下之城皆是如此呢?”
管家一怔,想要说什么,却还未出口,便见一匹快马呼喝着放慢速度,奔腾而过,街上行人习以为常,尽皆轻巧闪避。
马背上的人穿着轻甲披风,面色冷肃,一看便是军中之人。
有路边从学堂和武场出来的孩童,见状,双眼明亮地指着那将士,大声道:“等过几年,我也要从军,当将军!”
旁边的小孩不服:“我也要当将军!当将军,打大周!迟早要撕了那狗屁盟约,为我爷奶报仇!”
“我也是,我也是!老师说了,我们能跪下来签,也要能站起来撕!我们现在没本事,但早晚有一天会变强,会有本事……”
声音渐远,小孩们聚在一块往远处跑了,幼小稚嫩的背影慢慢没入街角的灯影夜色之中。
年轻东家沉默片刻,忽然道:“十二城以南,京城、中原、江南、广南、蜀中……咱们走过的地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晋疆域广袤,但无生机。来的路上在话本里瞧见一句话京中少年犹谈太平,边城稚子却舞银枪。”
管家看着年轻东家,便听见那道年轻低哑的声音带着许多几要冲破胸口的期冀情绪问道:“李叔,我实在是好奇极了,这样一座城是谁修起来的,这样一座城是否只有一座……还有北地十二城收回来,到底是落在了谁手里?”
这问题落在北地春时尚还寒凉的夜风里,不见叹息,却仿佛滋生出一股活过来的新生劲儿。
年轻东家此问无人应答,但答案其实也就在与他一街之隔的府衙里头。
先头在街上疾驰而过的轻甲骑士在府衙门口便匆匆下马,快步闯进衙门里头,到了后边书房。
书房里乱糟糟的,纸张书册满桌满地,有几人或是穿着官服或是粗布麻衣在桌后伏案,忙得连喝口茶都不抬头,只伸手去胡乱摸。
唯有靠窗的一人似是有些空闲,正低头掌灯,在看桌上的一方沙盘。晦暗灯光簇拥,那道俊挺身姿置于逼仄之地,却如鹄峙鸾停,清冷卓然。
窗缝潜来的风翻起楚云声的袍袖,他闻声略偏过头。
这轻甲骑士正是狄言,此刻走进,低唤了一声:“王爷。”
楚云声将烛芯挑亮了些,摆了摆手:“今日天色已晚,各位先生便先回去歇息吧。”
屋内埋首苦干的几人从案卷中抬起头,神情都有些今夕似何年的恍惚。
等反应过来楚云声说了什么,便又都欣喜若狂,起身忙要走。
然而几人步子还未跨过门槛,身后楚云声便又沉沉补了一句:“长干河的水利测算与三河道的万亩荒田开垦事宜,明日本王要看到。”
满面欢喜解脱立刻就僵了,几位先生苦着脸又返身挑了些书卷图纸抱上,还有一个粗布衣裳的从桌下捡出两个铁犁头,急匆匆就从书房里跑了,生怕慢上一步还有吩咐催命似的追上来。
狄言见状劝道:“王爷,您令这些新收的幕僚如此忙碌憔悴,恐人心不服。”
楚云声掀袍坐下,烛光攀上他的眉目,将他青白的脸色和眉间的疲乏映照得一览无遗。
瞒着许多人重建重修北地十二城,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楚云声这些时日几乎是不眠不休,巡过河堤,查过荒地,走访难民之中,将一身玉树般的风姿都磨得冷硬粗粝了几分。
他听闻狄言的话,却有些想笑,淡淡道:“你从哪里看出那几位憔悴消瘦的?怕是个个胃口好得很,养得红光满面,这衙门的厨娘都想唤个同行来帮衬。”
狄言仔细回想了下,好像还真是,顿时便有些惭愧,于是忙道:“是属下失言了。王爷,京中北营来报,子弟营已入中原瑶山剿匪十三日,连拔两寨,一死七伤,已算得上骁勇。”
一封密函递来。
楚云声接过密函却没拆开,而是道:“一死七伤……北营那队轻骑帮了多少?”
狄言答:“只负责了最后扫尾。”
楚云声道:“是本王小看了他们。”
话虽如此说,但楚云声心里却并不意外这由一帮大少爷练成的子弟营有这样的结果,毕竟瑶山的土匪算不得多强。
楚云声有心问问小皇帝安危,但既然来的是普通密函而不是八百里加急,那便说明不论是这死还是这伤,都并非是陆凤楼。他多问,反而是将陆凤楼暴露在更多的危险之下。
以匪练兵,还将皇帝送到无眼的刀剑下,本就是命悬一线的险招,他不该更为其添上几分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