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今年这日破天荒地要请戏班子,却也半点儿年节味儿都没有,平平常常地去了车,平平常常地带了人回来,若不是楚云声起得早,在朦胧的天光里隐约听见了后院搭临时戏台子的动静儿,都不晓得府里的人是真请来了凤湘班,要听戏。
楚云声听见一墙之隔的响动和低语声,也没什么探究的心思,关上窗便想去读读架子上那几本书。
只是双手刚放到窗棂上,他便忽然听到墙那边似乎有人在喊白楚这个名字。
但那声音太远,听不清晰,想要再分辨,便没声儿了。
不过这个时候,李凌碧应当是把在恬园登台的机会让给了白楚才对,那声音若真喊的是白楚,那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郁府?
楚云声微微皱了皱眉,在窗边站了片刻,方转回桌边。
院墙的另一边。
晨雾与尚还晦暗的天光一同笼罩着小院,小院中央的空地上几个黑衣汉子并着戏班的人正在搭戏台。
旁边房间门口,白楚犹豫着迈过门槛,走了进去,脱下夹袄,开始换戏服。
屋里还有三四个人,见他进来只是瞥了一眼,便又自顾自对着镜子描自己的妆,偶尔小声交谈嬉笑,却并不理白楚。
这些冷遇冷眼,往日在戏班,白楚也没少受,本已是麻木了,今日见了,却不知怎的,心中忽然便涌出无尽的酸楚憋屈来。
他扯着戏服,眨了两下眼,眼眶便红了。
白楚不愿让那几人瞧见,鄙夷笑话他,便背了背身。
这一背身,怀里一根木头小剑就掉了出来,那是李凌碧第一次同他抵足而眠时,送他的礼物,他万分珍惜着,整日挂在脖子上,揣在心口边,直到今早起来同李凌碧争吵,才扯断了绳子,塞在了怀里。
白楚呆愣愣看着那小剑,脑海里又浮现出李凌碧带泪的脸。
正月十五是戏班筹备了许久的大戏,他虽然极喜欢,私底下偷偷练了很久,但也并不是非要登台不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位置,不愿干那些讨人嫌的事儿。
只是李凌碧既然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希望,许了他这承诺,那又为何临时变了脸,把他推到郁府来?
李凌碧若说不想他登台,那他便是万万不会应的,这又是何苦来哉?
李凌碧明明清楚,自己最厌恶去那些大户人家唱戏,却半点不听自己解释,甚至连哭带闹,说是为了他白楚好,先斩后奏擅自定了事,要他非去不可
这便是他赤诚相待的唯一一个近心的人?
易地而处,白楚自问对李凌碧做不来这样的事。
可……面对李凌碧的泪眼,他还是心软了,来了。
却不知,待会儿见了那位海城赫赫有名的郁先生时,自己该如何是好,白楚可没忘记,李凌碧在他临来前暗示的那些话,他说郁先生好男色且对自己有所耳闻……
第163章穿到《民国梨园》7这应当便是天……
郁镜之将早饭摆在了自己卧房里,楚云声一进去就见这昨日还生龙活虎,带着一个子弹眼儿都忘不了快活的人,今儿就成了病西施,面色苍白失血,嘴唇干燥透青,整个人都怏怏的。
不等楚云声询问,郁镜之便掀起唇角笑了:“府上小丫鬟的手艺,楚少见笑了。”
这么一说,楚云声才看出来,郁镜之的脸上是涂了粉的,他本就过分白净,粉也只是薄薄一层,若非近到咫尺或是特意点出,确实极难发现不对。看郁镜之这架势,摆明了要从杜天明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可是不善。
楚云声恍然回想起最初两个世界的殷教授,与今时对比,当真是变化极大。这不单单是内里的显露,更是时光的琢磨。
当然,比起每个世界都没有记忆的殷教授来说,他自己身上的改变,或许更是天翻地覆。
用过早饭,楚云声便去了郁镜之院子里的小书房,斟酌着词句给写了封家书。
他假装自己仍在北平,向楚家报了平安,又以原身的口吻说了遍办厂的事,只说结识了一位好友,事情已有了眉目,近期要忙起来,恐不能及时联络,让楚父楚母莫要担忧。
这个时候文字运动刚兴起没多久,书面字句还是有些不伦不类的半文半白,楚云声虽做过古人,但写起这类文字来还是有些不顺畅。
信件写完,他便托守在门外的仆人送给郁镜之去,自己则颇感兴趣地翻阅起小书房内这个时代的书籍报纸来。
这是整个华国破旧迎新、剧烈变革的时候,思想文化、工业技术、风俗传统都在经历内外的碰撞,无数自由热烈的火花绽放,无数能人异士奔赴涌动的潮流楚云声暂时离不开郁府,见不到完整的外界,那能从书册中窥得一二,也足以令人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