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成虎浴血半生,跟许多武将都有过命的交情,再加上大家有共同的利益,自然同气连枝,拧成一股绳,任由天子重文轻武,一再打压,也不能削减其锋芒,那些轻飘飘的惩罚落在身上,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罢了。
李潜这个人极度自负,又极度自卑,特殊的经历,造就了他矛盾而又扭曲的性格。在继位之初,这位年轻的天子,也曾励精图治,锐意图强,长久的隐忍耗光了李潜的耐性,他等不及要征服整座大燕王朝,让所有人臣服脚下,享受唯我独尊的滋味,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宣告他这么多年的牺牲,全都是值得的。
但是,很快的,李潜失望了……
武将拥兵自重,朝臣想法殊异,内侍惯会谄媚饶舌,原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李潜竟然屡屡碰壁。他以为当了皇帝后,自己可以不必再压抑本性,随心所欲,用那至高无上的权柄,随心所欲地补偿所尝过的苦楚。
事实却是,为了平衡朝臣关系,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个涂脂抹粉,娇声嗲气的女人,容忍泰半武将连年征战,抵御外族时,打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的借口,培植势力……
李潜这个人什么都好,唯独没有容人之量。
所谓物极必反,或是以前被迫戴上温文尔雅的面具,不得不咬牙装出一副宽容和善的大度模样,使得李潜厌恶极了这些“仁义礼智信”的教条,反骨日盛,且暗中养成了睚眦必报,说一不二的执拗脾性。
最可怕的是,李潜偶尔会涌出一系列极为疯狂的念头,其残忍血腥的程度,直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很不凑巧的是,这一个月里,白檀一点点见证了,李潜理智逐渐崩溃,嗜杀本性渐渐暴露无遗的全部过程。
为了防止李潜大开杀戒,云九霄选择听从白檀建议,将一支亲卫部队调过来,就驻扎在荣平城周围,这样大规模的兵力转移,即使用尽巧思,也只能瞒得了一时,未能多拖延几日,就被李潜的探子得知了。
李潜很清楚,自己败象已现,宫中人心惶惶,流言蜚语飞速传播,每个人都明白,陛下气数将尽,有些胆大的宫女太监们,竟然私下商量着,想办法逃出去。
由天子亲自掌管的羽林军已经全数出动,大半都被李潜派出去,把守城门,毕竟,但凡这最后一道屏障被攻破,整座荣平城瞬间就会成云九霄囊中之物。
事急从权,宫中只留下少部分的羽林卫守护,人心思变,做事已不如往日细致,反而处处敷衍了事。
这种刀悬在脖子上,欲落不落的感觉,实在太恐怖了,心志薄弱的,为此病倒也是司空见惯,甚至有一些人想到云将军在外的好名声,知他从不杀俘虏,竟大逆不道地祈祷他们早日打进来,结束这场折磨。
一月之期终于到来。
这日清晨,白檀醒来洗漱后,坐在铜镜前束发,隐约看得身后两个宫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笑了一笑,主动问道:“你们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两人身形一僵,诺诺反驳道:“没……”
白檀暗地叹息一声,故意装作看不到两人惨白焦躁的脸色,也不再理会她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在两人几次欲言又止,讷讷无言中,如常用了些粥。
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碧玉小碗里的粥尚带着余温,白檀就眼睛一闭,昏睡过去,两个宫娥再次踌躇不已,其中一个圆脸姑娘,带着哭腔问道:“阿双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呀……”
名叫阿双的姑娘死死咬紧唇瓣,语无伦次道:“我又去问哪个?只、只不过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将来究竟如何,还不好说。”
圆脸姑娘道:“那,那我们放过白太傅,可好?”
阿双犹豫一会儿,终究是咬紧牙关道:“我也想放过他!但是你要明白,云将军即便明天就能夺得天下,可今天坐在皇位上的人他姓李,哪怕他落魄了,想要杀死你我,也如捏死蚂蚁一般简单!”
圆脸姑娘哀哀地哭了起来,阿双斥了她一声,双手击掌,一群手捧托盘的嬷嬷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为白檀除去外袍内衫,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喜服。
那喜服繁复华丽,用料十足,上面请能工巧匠用金银丝线、孔雀羽线,绣了凤鸟图案,缀以明珠翡翠,里三层外三层,少说也要十几斤重,一件件套好后,只见一片深深浅浅的红,灿若朝霞,不似寻常人上身时那般俗气,反而有种白衣比拟不了的妩媚风|情。
几人分工合作,搀扶着失去意识的白檀,阿双给他束上足有五指宽的大红洒金兰草封腰,两个嬷嬷前后端详,整理了衣襟、袍角等处,等到一切收拾妥当,这才请人坐下,换上红色绣祥云纹的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