崭新的绸面,连绣纹都是细细密密,一针一线亲手缝上去的。
他脸上的神情忽地破裂了,露出一丝深绝的悲痛,向来冷冽的眼眸倏然红了。
他看着面前的闵琰,胸腔难以抑制的发颤,正要蹲下身,去碰一碰他,闵琰却突然松开手,站起来径直朝着身后某个方向跑了。
闵韶赶忙回过身,便见到那抹瘦小的身影跑进了一座大殿里。高阔的殿门内漆黑一片,如同张着獠牙恶口的猛兽,转眼便将那身影的最后一片衣角吞噬了。
闵韶一慌,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眼前的黑暗却倏然成了彻亮通明的凄白。
满目冰冷的白绫悬挂在大殿里,四周无数祭灵灯沿壁环绕,将整座大殿映得森冷惨然。
不计其数的宫人穿着丧服跪伏在地上,个个面露凄丧,似真似假的或是掩面低泣,或是嚎啕大哭,朝着石阶上的灵棺俯首磕拜,哀恸不绝。
闵韶顿时血色尽褪,面色惨白的看着面前的景象,寸步难移。
八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的重现在他眼前,当年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好不容易在时间流转中埋入心底的记忆……再一次被痛不欲生、鲜血淋漓的挖了出来,如此冷酷又真实的摆在他眼前。
耳边传来低呜高诉的哭泣声,像是数不清的尖锐银针,根根刺进他的心脏肺腑,直扎得他胸口生疼。
盏盏晃动的祭灵灯,道道凄凉高悬的白绫,梦魇般纠杂着愈渐凄厉高亢的悲哭,萦绕在他眼前,逼得太阳穴泛起刺痛。
就在他耳畔嗡鸣之际,几个宫人压低的议论声忽然传来:
“芸妃病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死了。虞阳都城的第一美人啊,可惜了……嫁入王宫这么多年,自从诞下子嗣后,君上就再没来看过她一眼。就算独占于后宫又如何?还不是和活在冷宫中一样……”
“听说芸妃死前本还有办法挽救,只因虞阳近来战事频发,朝中各务紧张,君上不肯为芸妃分出人手去寻药。况且君上的性情谁人不知,那药找得到找不到都未必,决计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分散朝中精力。”
“芸妃何其温婉贤良的女子,当初若是没嫁给君上,就算最终病死,此生也比在王宫里过得安稳如意吧……”
那些宫人后面又说了什么,闵韶却再也听不清了。
他耳畔被巨大的嗡鸣声掩盖,脑中阵阵发疼,胸口刺热灼烧的痛楚涌上来,双眸被染成猩红,流火般的墨色道印泛起妖冶的红。
他强忍着剧痛,极缓极缓地朝着前方跪下来,痛得低首蜷缩在地上,眼前阵阵的昏聩发黑,青筋暴起的额头触着冰冷的地面。
又像是隔着似梦非梦的一世,终于,将灵前迟来的叩首落下了。
他骨节青白的手紧紧攥着,手臂不住的发抖,脖颈渐渐泛红起了青筋,四肢百骸如同被熔海骤浪卷过,千斤重的滚烫岩石压在他胸口,连每一次呼吸,都是竭力颤抖的。
无情道的反噬,终是再度凶猛而彻底的发作了。
闵韶眼前天昏地暗,意识和神识被烧筋灼骨的痛彻底吞没。
这一次的发作竟比近年的哪一次都要汹涌猛烈。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痛过了。
曾经无数次,闵韶都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痛苦中死过去,可却每一次都捱了过来,就好像上天一定要让他承受这样的作弄折磨,让他在自己的选择中痛不欲生,不死不休。
亦或者他本就命该如此。生来就是父亲延续千百年君王大业的工具,无论他怎样苟且的活着,都要完成那个人生前的嘱托。统大权,成帝业。
闵韶疼得快要失去知觉,又在混沌和昏厥之间左右徘徊,煎熬的忍受了不知多久,身上的痛楚才终于稍稍减退了一些。
待他浑浑噩噩的睁开眼时,浑身的衣裳都已经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额前发上的汗水滴进眼睛里,缓和了许久,才渐渐将意识拉扯回来。
他身上仍是痛的,道印的反噬还未彻底消退,但已经比方才好忍许多。
他面色苍白的抬起眸,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是日近黄昏了。
云霭薄红,残阳如血。
闵韶眉间紧皱的闭了闭眸,想等这阵痛楚彻底过去,却听到耳边传来咯吱一声房门推开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几声脚步急促,快步朝他走了过来。
“寒儿!”一双有力的手掌赶忙将他从地上扶坐了起来,抓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搏。
熟悉的称呼和声音,让闵韶狠狠恍惚了一瞬,他抬起那双深邃中近乎破碎的眼眸看过去,正对上一双痛惜关切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