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峰的温泉比起别处要更为灼烫,阿箬除去衣物后深吸了几口气方踏入其中。
之前被投入泉水的药草在蒸腾出苦涩的气息,但并不难闻。泉水如母亲的怀抱,阿箬倚靠着石壁,在适应了水温后逐渐昏昏欲睡。
“不能睡。”两根冰凉的手指按在了阿箬的眼皮上,坐在泉边的公孙道长语气淡漠而又严厉。
阿箬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那么,我能和道长您聊聊么?”
公孙无羁不置可否,不过从她的神态来判断,阿箬猜她并不想多说话。
阿箬在汤池中游动了一圈,听着山林鸟雀鸣啼,看着远处蝶舞莺飞,要说不无聊那时不可能的。一回头她发现公孙道长不知何时已经在案上盘膝趺坐,闭目运气,口中念诵着阿箬听不懂的经文。
据阿箬观察,岛上修士们的一天大多都是这般的,打坐是他们每天唯二要做的事情,另一事则是练剑,总之都是与修行相关的事情。岛上不闻丝竹管弦,也无珍馐佳酿,从不见人欢笑,修士们大多清心寡欲,似乎也早就不再需要喜怒。日升月落,他们度过的每一日都与昨日、前日,与之前千百万个日子没有多少分别。
要想得道成仙还真是辛苦。阿箬默默的想道。她自认不是多么贪图享乐的人,但这样寡淡无味的生活,要是真落到了她的头上,只怕她要偷偷叫苦。
想着心事的时候,她一直在盯着公孙仙姑打量,视线忘了挪开。见多了修行之人后,阿箬渐渐发现了他们的共同点之一便是拥有一副好皮囊。人都有欣赏美的本能,阿箬撞见了好看的面容,便也会忍不住多瞧几眼——只聆璇君是个例外。
号为“聆璇君”的银发少年是阿箬生平所见过最美的存在,但那份美过于超凡脱俗,反倒叫人不敢过多注目,仿佛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都是对极致美好的亵渎。
然就在这时,公孙无羁悄然睁开了闭合的眼睫。阿箬之前偷偷看她以为她不会知道,可到了公孙无羁这样的修为境界,洞察事物早已不再依赖耳目口鼻,阿箬的视线落在何方她一清二楚,阿箬心里想着什么她也大致能够猜到。
猝不及防的对上目光之后,阿箬心虚的扭头装作是在远处翩翩然的蝶,公孙无羁却是开口说:“你想聊什么?”
“啊?”阿箬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想聊什么?”蓝袍乌发的仙子微微垂首,再度重复了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阿箬思索了一会,游回到公孙无羁身畔,问她:“敢问道长今年寿元?”凡人的女子忌讳别人随意询问年纪,但阿箬心想世外的仙人应当不会在意这些。
其实主要还是聆璇君给予她的震撼太大了。七千年前这少年进入石窟之中沉睡,在此之前前他还一度风光过,也就是说,他的年纪可能将近万岁了。
万岁,这对凡人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一个概念,万年足够多少代人生息繁衍了?
“我忘了。”公孙无羁答:“不是敷衍你,是真的忘了。岛上不知年岁,没有谁会去刻意计算光阴。闭关一次就可能要十几年,游历渡劫或许也要耗费几百年。我们无需如你们凡人一般对时间斤斤计较,活得太久了,时间便没有意义了。”
阿箬颔首。公孙无羁说的这番话她不能感同身受,但可以理解。想了想,她又问:“既然道长您已经活了很久,阅历想必十分丰富。能与我说说么?”阿箬早就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浅薄,凡人就好比是井中的青蛙,再怎么努力仰头,所见的也不过是小小一方天空罢了。
可公孙无羁的答案再次让她意外,这位在人前仿佛永远都是清傲姿态的女仙竟有一瞬流露出了茫然,她摇头,对阿箬说:“我这漫长一生中,并无什么什么值得炫耀的见闻。我已经很久不曾离开俪峰了,就算偶尔下山出岛,也不过是为了修行。”
或许她不是没有遇上有趣的人与事,只是长年的清心寡欲,早就让她失去了感知喜乐悲欢的能力,自然便不能判断,什么是有趣的,什么是无趣的。
那么修仙证道,意义究竟在哪里呢?阿箬不经意间从心头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但她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出口,因为即便是她自己都觉得这一问实在大逆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