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九烟那时并不懂该如何去照料一个孩子,他每日的依旧眺望着这片绵延起伏的山峦发呆,只在觉得无聊时同云月灯闲聊几句,至于她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完全不去理会。好在女孩并不是一个让人操心的孩子,会默不作声的自己照顾好自己,甚至后来还能腾出手去管风九烟的事情——这片大山中并不只有他这么一只妖精,只不过他的实力最强,所有人都畏惧他而已。但也总有狂妄的小妖前来挑衅,他不得不时常外出应战,运气不好就带着一身的伤回来。
女孩在他的指导下学会了辨认百草,每次在他伤重之时都会主动过来给他敷药。从那时候开始风九烟惯于在她面前以女子之相出现,因为女孩毕竟是个女孩,在男子面前总会害羞,明明无论男子相还是女子相那都是他,可她就是偏偏对那女子之相要更为亲昵。
风九烟从不刻意去计算时间,所以他也不知道和女孩一直生活了有多久。总之昔年稚嫩的女童一点点长开了眉眼。
其实女孩完全可以借助他的力量走出深山。他的树根牢牢扎根在这片土地,但那时候的他已有了数万年的修为,什么飞天走地、什么驾云踏雾都是再轻而易举不过的事情。虽然他被一道封印困在了这片山林,但他是完全有能力送她离开的。
风九烟偏不这样做,他清楚他很自私,她是人,而他本质上是一块木头。但相互陪伴,总比他孤零零的要好。
可有时他也庆幸,还好女孩在他的身边,因为他看见山下的战火越烧越旺,是神与魔的战争、妖与人的战争、人与人的战争。烽烟四起血流漂橹,几乎所有的人类部族都卷入了乱世中,死伤惨重。
但这些都没能打扰深山的宁静,所以他也就懒得理会。直到某日他无意中将这些透露给了云月灯。
那夜他听到了她房里传来压抑的哭声。
“为什么要流泪呢?”他不能理解她的悲伤,“你的族人抛下你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不,我即便被人类舍下,但我身体中流着的照样是人类的血。我变不成石头、变不成禽鸟,我始终还是人类。既然我还是人,那就会人类的命运而感伤。”
“……你不会是要走吧?”风九烟忽然看懂了她的眼神。
女孩没有说话。
四周的藤蔓随着风九烟的心绪而动,如同爬虫一般缠住了女孩纤细的脖颈。女孩没有躲,她垂眸,谦卑却也执拗,“如果我死了,魂灵也会到我的族人身边。”
人的记忆是不是都不怎么好?她似乎已经忘了儿时曾对他许下的承诺。
风九烟因为恼怒而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同她说话,她却还像过去那样时不时前来找他,为他捡来林中飞鸟的尾羽,编织成美丽的首饰。又缠着他说话,问他——
“这座甚少有人踏足的深山,为何会有这样一座古老的庙宇?”
她当初被遗弃在山中,幸运的找到了这座古庙才躲过了被蛇虫咬噬的危险。之后这些年,她也一直居住在庙宇之中。林中的鸟兽显然不会建房筑屋,生活在这的妖精山鬼大多居住在洞穴或是像风九烟一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造出这座屋子的,只可能是凡人。
风九烟终是忍不住开口,“因为千万年前,这里就是人类的栖居地。”只不过后来时过境迁,一批批人来到这里,又一批批的走去,千万年后沧海桑田,这里只剩下被草木埋葬的断壁残垣——事实上也多亏了风九烟念旧,若不是他用法术维系,这座万年前的古庙未必能保留到今天。
之所以说他念旧,是因为他自打有灵识起,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了。万年前他第一次“睁眼”,所见到的还是热闹的人类聚居地。尚处于荒蛮中的人类身披野兽毛皮,将带着血的猎物献祭在这座庙前,乞求来年风调雨顺。
“真是久远啊……”女孩喃喃,“这世界上最无情的大概就会时光,我们渺小的人类,在这个世上又能留下什么呢?我们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做主,只能一次次的卑微叩首。”
那一刻风九烟觉得女孩好想忽然长大了,她看起来让他很是陌生。明明她说的话他都听得懂,可是他就是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也许他真的要失去她了,哪怕将她束缚在这里,她的心也永远在这片深山之外。
后来有一日,她果然失踪了。在一块岩石上,她用木炭歪歪扭扭的写下了人类的文字向他道别——她知道风九烟能够看懂人的文字。
风九烟没有试图去追,山林中的每一株花草每一片绿叶都是他的眼睛,它们将她的行踪报告给了他。要靠着人类的双腿走出这片大山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每日不是跋涉在泥泞之中,便是为了躲避豺狼而殚精竭虑,更是有好几次险些死于林中的毒菇毒果。
风九烟等着她吃够苦头之后乖乖回来,可是——有一个没眼力见的家伙却出手帮了她。
聆璇,那个路经此地多管闲事的家伙便是聆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