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弹指而过。
这并非是一个夸张的形容,在幻境之中,时间的流速就是快如流水,阿箬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见证了圣武帝一生的功业。她四处征战,终是在老年时候使九州的凡人同归于她的帝座之下;她将群妖驱逐入了山野,使他们再不敢轻易进犯人族;她还与六界生灵缔结盟约,从此凡人可以不被打扰的繁衍生息,直到七千年后遍布每一处山川湖海。
圣武帝死在她六十岁那年。荒神来到凡世恰好一个甲子的时间,她来之前与她走之时,凡世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不管聆璇是否甘心承认,当年那个赌约,她都算是赢了。
圣武帝的躯壳在上洛皇城之中停止了呼吸,神魂尚未回归上界的那一刻,聆璇其实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让她元神消散不复存在的机会。
可是聆璇终究没有出手,他好像是忘了自己数十年前定下的弑神计划,在荒神打开上界之门的时候默默在旁护法。
当年那场赌约是怎么说的来着?是说,聆璇如果输了,就得去死。
可是荒神却又改了主意。在人世走过一遭的神明,心境不知为何有了些许的改变,她用不再冰冷的嗓音对聆璇说:“就把你的眼睛作为赌注交出来吧。”
“这双眼睛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处呢?”他问。
“对我没有用处,但是……”她眺望下界,话语中有着淡淡的眷恋。
荒神是荒神,圣武帝是圣武帝,在重归神位之后,她在人世所经历的那些就只是大梦一场。再精彩的梦,醒后也很容易就会被遗忘。她眉宇间的柔软,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短暂——她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要趁着她对人世还有那么一丝温柔的时候,做好最后的安排。
“你的眼睛,能洞察世事,凡人若是得到了你的眼睛,便不会轻易的走上歧途。”
“我明白了。”聆璇沉默须臾后回答。
阿箬看着七千年前的聆璇落在了太阴宫的琉璃屋顶,看着他在夕阳的暖光下长久的注视着庭院里侍弄花草的云月灯。
这年云月灯还活着,尽管已是白发苍苍的衰朽老人。再过几年、或者再过几月,她就会死去,可她死之后,太祝的身份和这双玉石眼瞳将会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
在聆璇抬手剜目的那一刻,阿箬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一定要挖出自己的眼睛呢?”
有个声音回答了她,那是聆璇的声音:“愿赌服输而已。”
“我以为你并不会真的去遵守那个所谓赌约。”
聆璇轻笑了下。
“你为什么……”阿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为什么放过圣武帝,为什么放过荒神。站在人的立场,阿箬自然乐于见到圣武帝寿终正寝,可是如果从聆璇的角度思考,她想不通他为何仁慈。
“原因很简单。”风中那个声音如同叹息一般,“因为我发现,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死亡。白玉本就是冰冷的死物,重新回归到死物的状态,倒也没什么不好。我已经活了很久了,早就对生命感到烦腻。”
“生命竟会让人感到烦腻么?可这世上分明还有那样多追逐长生之人。”就譬如说那些修士,去天材地宝为法器,吸纳日月精华增修为,为的便是层层突破境界,最终成为不死不灭的神。
“可是——我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聆璇问。
他本是匠人雕琢出来用于祭祀膜拜的神像,诞生最初被赋予的意义是为凡人带来一份心安。他在拥有法力之后以为自己可以取代荒神,可是荒神向他证明了,凡人更需要的是她。即便失去了全部的法力变成一个普通人,也能重新为世人所崇敬。被奉入宗庙,成为青史中代代传颂的“新神”。
聆璇仔细想了想,他是不如荒神的,既然如此,他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