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雪落无声。
漆黑的夜空中,一片雪花从天际飘下,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最终被地心引力牵引着,慢慢落了下来。
它落在男人染血的额头。
那是一个模样落魄的中年男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胡子稀稀拉拉,多日未洗的头发黏在头皮上,被血水浸透。他跪在雪地之中,双手双脚反剪到身后,被一根粗制麻绳紧紧束缚住,动弹不得。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伤口上,唤醒了他的神智。他用尽浑身力气撑开沉重的眼皮,他的眼底先是布满迷茫,很快那份迷茫褪去,变得警醒。
他想要起身,却忘了自己双手双脚全被缚在身后,刚一动作,身体就失去了平衡,猛地扎进了雪地里。
地面的雪只有薄薄一层,他在地上拼命地扭动着、挣扎着,留下一道道雪痕。地面上凸起的小石子划破了他的脸颊,可他却无暇顾及,只想尽快逃脱现在的困境。嘴里的破抹布堵住了他的声音,一时间,他只能听到黑夜里,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
四下皆静。
不知是谁家养的狗对着月亮吠了几声,引得猪圈里的猪儿也发出悠长的哼叫。
在那刺耳的猪叫声中,主屋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一道瘦削的身影裹着臃肿的棉袄,在萧瑟的夜色中走了出来。
门廊下亮起一盏昏黄的电灯,灯光斑驳,拖出一条长长的人影。
趴在地上的落魄男人艰难地抬起头,眼底瞬间被惊惧占满——
——少年低着头,表情淡漠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如往常一样剔透干净,没有任何尘埃。而在少年的手里,正握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子!
经常游走在三教九流之地的男人立刻认出来,那是一把专门用来宰猪的刀。
寻常的刀子只有一面开刃。而杀猪刀是双面开刃,刀身只有半个手掌宽、呈柳叶形、长度约有小臂长。杀猪刀需要磨的极锋利,才能一刀捅破猪的心脏。
“唔唔……唔!”在看到那柄刀的一瞬间,落魄男人更用力的挣扎起来,可是不论他怎么挣扎,束缚在他身后的绳子都没有一丝变松的趋势,反而随着他的挣扎,变得越发紧绷。
少年见他在地上滚来滚去,有些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那只厚实的棉鞋直接踩在了他的肩膀。
“你晓得杀猪咋个杀不?”少年开口,语气恬淡自然,仿佛是在聊天一般,“我跟你讲过没得,我爷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杀猪匠。”
“猪是很聪明的,把它从猪圈往外赶的时候,它晓得自己要死了,所以它不愿意走。我爷爷会拿一个铁钩子……喏,就是挂在墙角的那个,穿进它的天梯——你晓得天梯是撒子吗,就是嘴巴上面这里——钩着它往外走。”
少年抬手指向猪圈的外墙,在那里挂着一只锈迹斑斑的大铁钩。男人在院中进出时,见过那铁钩子多次,这么大的“凶器”放在眼皮子底下,但男人从没深想过它是做什么用的。
“我爷爷力气大得很,不需要别人帮忙,一个人就能把猪捆在长板凳上,后来他把捆猪的方法又教给了我。
“杀猪啊,要从颈子下刀。你看这刀,又细又长,两边都是刃,刀尖从颈子捅进去,顺着喉管往里捅,捅啊,捅啊,直到刀尖捅破它的心脏——哗!血就流出来啦。”
说话时,少年笑眯眯地用刀尖点了点男人的喉咙,然后猛地一压刀柄,刀锋贴着男人胸口往下落,瞬间割破了男人身上陈旧的皮夹克。
“每到这个时候,我爷爷就叫我:娃儿,还瓜起做撒子,快拿盆盆!
我就拿着一个大盆盆,里面提前抹上很多的盐巴,放到猪颈子下面。
那些涌出来的血啊,不停的流,不停的流,一会儿盆盆就盛满了。
血落在装了盐的盆子里,几分钟就凝固了。
这就是最新鲜的血旺,下火锅好吃得不得了。”
他明明说的是孩童时的乡间趣事,但落在旁人耳朵里,却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男人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他挣扎着想说话,可塞在嘴里的抹布却堵住了他的所有声音。
“对了,我爷爷杀猪是不要钱的,乡亲之间帮个忙,咋个能要钱嘛。
不过,爷爷会拿走猪身上的一点东西,一般都是不值钱的下水,比如肺啊,心啊,再不济,还能割几块血旺。
每次爷爷杀完猪,我们爷孙俩都有猪下水吃,猪肺猪心和二荆条一起炒,呵——辣得安逸惨了!
可是自从爷爷走了之后,我再吃不到二荆条炒猪心了……”
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眼神却亮了起来。
他的眼神是炽热的,是疯狂的,手里的刀子在男人身上游走着,刀尖一会儿指向男人的喉咙,一会儿又对准心口,像是在评估要从哪里下刀。
最可怕的是,男人注意到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居然放着一个不锈钢盆!月光下,盆里的盐巴白得刺眼,正等着被新鲜滚烫的血液填满。
终于,少年找到了一处最合适的下刀位置,他扬起手里的刀子,刀尖了对准男人的心口,眼看就要捅进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男人终于挣扎着吐出了口中的抹布,声音嘶哑地喊出一句话:“娃儿,你,你误会了!”
男人嘴唇干涸,额头涌出的血液糊住了他一侧的眼睛:“我不是偷猪的,我是,我是收猪的!镇上要摆酒,喊我来收猪!!十块……不,十二一斤!你的猪能卖三千多块钱咧!”
听到这句话,少年手里的刀子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