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动静不小,落入了周独寒的耳中。他眉头一拧,结束了与村长的交谈,转身走了回去。
一推开门,就能瞧见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林雪皎双手抱着肩膀,缩成了一团,显然受到了惊吓。
可周独寒一直就在门口,未曾察觉到异样,见到此景,神识朝着四周扩散而去。
夜色漆黑,似乎将一切都掩藏在了黑暗之下。
神识扫了一圈,一无所获。
周独寒如数收回,上前一步,伸手按上了消瘦的肩膀,掌心之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面对这番情景,不由放轻了声音:“小师叔,怎么了?”
林雪皎耳畔传来“嗡”得一声,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不留一点痕迹。
但他依旧没能恢复平静,唇颊苍白,眼中含着一汪泪,将坠未坠,可怜得要命。
周独寒的动作一顿,将人搂入了怀中,轻轻拍打着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林雪皎这才缓了过来,慢慢地开口:“我……我听见有人在说话。”
周独寒眉眼一敛:“什么人?”
林雪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我没见到。”
周独寒:“那他说了什么?”
林雪皎不知该怎么复述刚才听见的话,思索片刻:“他说……”话还刚说了个开头,似有所感,抬起头,目光从宽阔结实的肩膀上越过,投向了门口。
周独寒进来的时候着急,没有把门合拢。现在门扉晃动,敞开了一条缝隙。
而在缝隙中,贴着一张枯瘦的脸。
脸颊挤在门缝之中,背着光,看不清神情如何,只有眼眶处黑洞洞的,死死地盯着林雪皎。
林雪皎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沉默了太久,周独寒亦有所察觉,转过头,目光如炬。
一阵阴风刮过。
吹得门板摇晃,向里敞开。
吱嘎——
门后空无一人。
林雪皎紧紧抓住了周独寒的袖口,带着哭腔说:“有、有鬼。”
世间是有鬼神之说,也有鬼怪横行。
周独寒却对此毫无畏惧,因鬼怪都是死后化身,既然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不管怎样,都逃不过这一剑。
念头一转,他耐心安抚着小师叔。
说来也怪。
平日里周独寒最厌恶心志不定,软弱怯懦之人,不愿与之相交。可现在到了小师叔的身上,只觉得这眼泪晶莹水润,万分可怜可爱,就算是再硬的心肠,都要被哭化了。
好好哄了一通,林雪皎终于平复了下来。
不过方才太过惊慌,现在还在打着哭嗝,怎么也止不下来。
他也反应过来这个模样太过于丢人了,别过头,卷翘的眼睫垂下,不敢看人。
周独寒心中好笑,手指捧住了凝脂般的脸颊,指腹一动,将眼角的泪珠拭去。
林雪皎的睫毛一颤,终于记起了正事:“刚才有个声音一直在说话……”说到一半,还特意看了门口一眼,确定没有人在偷窥后,才继续说下去,“他说,不要相信他们的话,不要吃他们给的东西。”
周独寒重复:“他们?”
林雪皎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周独寒心中有数了。
“他们”还能是谁?肯定是村子里面的人了。
这座村落看似正常,实则处处透着诡异。
只是这暗中之人藏头露尾,估计也是心中有鬼。
周独寒思索片刻,沉默不语。
林雪皎想要问问,又不知该如何从何问起,愁得皱起了眉头。
周独寒垂下了眸子,见白皙的小脸上满是纠结之色,主动开口提起:“这村子里的人要小心,那暗中提醒之人,也不要太过相信。”
前面半句林雪皎明白,可后面半句,他就搞不懂了。
那藏在暗中的人在提醒他们,显然是出自好意,怎么就不能相信了。
眉眼间茫然无措,黑白分明的眼眸懵懂。
周独寒压下了嗓音,徐徐道:“若是他真的是好意,为何不来寻我,而是来找你?”
林雪皎轻轻“啊”了一声,若有所思。
周独寒:“再者说了,示警的方式有这么多种,何必要这般恐吓小师叔?我看,这人是要扰乱你我心神,坐收渔翁之利。”
这番长篇大论下来,林雪皎听得一愣一愣的。
话没听懂多少,但确定了一个中心思想——“我只听你的。”他细声细气地说。
周独寒止住了声,唇角浮现了一抹笑意。
交谈声落下,窗外突然传来了三道鼓声,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刺耳。
周独寒眉峰一皱,又缓缓松开。
三声鼓。
村长之前特意叮嘱,只要三声鼓过后,就是村长大摆筵席,欢迎贵客之时。
只是不知,这究竟是迎客宴,还是鸿门宴。
不论是哪种,总该去试上一试。
周独寒起身,眼皮轻抬,望向身侧之人。
心中思量着,究竟是带上小师叔,还是将其留在这里。
村子里危机四伏,留在这里以免遭遇惊吓,只要护之以剑阵,足以让妖魔鬼怪无法近身。
若是带去赴宴,能保护得更周全些,只是不知道这些村民的真容会不会吓到小师叔。
周独寒的性子一向果决,可现在竟然瞻前顾后了起来,一时间犹豫不决。
最后还是林雪皎自个儿提出:“我和你一起去。”他生怕被扔在这里,紧紧攥着周独寒的衣角不肯松手,嗫嗫道,“我一个人……害怕。”
周独寒那点犹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温声安抚道:“我自然不会抛下小师叔一个人。”
说着,他伸出了手。
这是一双握剑的手,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指甲修剪整齐,虎口处覆着一层薄茧,让人一看就觉得安心。
林雪皎慢慢地松开了手指,任由衣角从指尖落下,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掌心上。
一只手宽大,另一只手则柔软白皙,交合在一处,也不显得突兀。
周独寒反手一握,将小手握入掌中,然后走了出去。
村落闹兴。
也许是晚上要宴请宾客,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挂上了灯笼,烛火摇曳,照耀了前路,使得人不至于迷失在黑暗中。
顺着小路走去,穿过屋舍,前方豁然开朗。
村中央的空地焕然一新,摆上了一张张座椅,围绕着中间的高台而坐,四周挂满了灯笼。
已有村民落座,一眼看去,只空了最上端的两个位置。
村长咳嗽了一声:“请坐。”
其他村民亦是虎视眈眈,像是如果他们不坐到座位上,就要做出什么似的。
林雪皎有些慌乱,往身侧靠了靠。
周独寒的手指一屈,握了握掌中的小手,无声的安慰。然后带着人,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两人坐下后,村民们这才纷纷挪开了目光。
村长咧嘴,笑呵呵地说:“咱们村许久没来客人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乐呵乐呵——”
“是啊。”
“新鲜的人。”
“我们也很久没见到了……”
村长趁热打铁:“来,我敬你们一杯。”
村长年迈,老态龙钟,手掌枯瘦,颤颤地举着杯子。
周独寒一手与林雪皎交握,另一只手搭在桌沿,垂眸一望,杯中斟满了酒液。举起酒杯,轻轻晃动,倒映出了一点灯光。
村长说:“喝啊。”
村民们也异口同声地说:“喝啊、喝啊。”
林雪皎紧张了起来,紧紧地攥住了周独寒的手掌。
周独寒将酒杯凑到鼻前轻轻一嗅。
烈酒刺鼻,掩盖了大部分的味道。
可要是仔细分辨,还是能嗅到一股腐朽的气息。
周围声声催促,步步逼近。
要是旁人,早就乱了心神。周独寒却不慌不忙,手指一动,酒杯轻轻转动。
“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他缓声道,“村长可以帮我解惑吗?”
村长:“只要是我知道的,自然是知无不言。”
周独寒:“按照村长所说,村子里的人因战乱躲到此地,延绵下来已有数代。”
村长摸了摸胡须,颔首:“是。”
周独寒:“那为何要点这么多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