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北风呼啸着从田野上卷过,而庄园这里竟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挤在后面的乱民一时没看见发生了什么,受气氛感染,也下意识停住了动作,片刻之后,消息一层层向外递去,声浪渐大,方又猛地爆发出一阵哗然。
“孟庄头被杀了?!”
“好像是——不动了,没气了!”
“什么好像,就是死了!这个畜生终于遭报应了!”
人群乱哄哄地,但没有再往前挤,而是往后退出了一块更大的空地——
孟良才就这么死了,往日在昌平作威作福、当地官员都拿他没办法的人物,沂王杀他竟不比杀一只鸡更难,乱民们觉得痛快的同时,也不由自主地生出畏惧。
这是真正的天上的贵人,更是位活煞星,乱民们心里连日被激发的热血叫这真正的鲜血一浇,都冷却了一些下来。
院墙里面的人感觉到动静不对,有一个护卫登上梯子探头往外看了看,他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到倒地的孟良才和他流出的一滩血,再跟沂王冷漠的目光一对,惊得立即又下去了。
沂王不多理会,曾太监殷勤地拿出手帕将他剑上的血擦干净了,他便收剑回鞘,环顾着四周,道:“孟良才作恶多端,本王奉圣命,已经令他伏法,尔等该散去了。”
众人互相推挤着,有些想走,又有些迟疑地不足,以沂王为中心,扩散开的空子更大了,倒是将主院的院门前方完全让了出来。
此时有一个被青年妇人扶着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挤到前面来,行礼道:“王爷,王爷帮着了了他家的事,可隔壁的钱庄头设圈套骗去了我家的田,可怜我儿没法子,去找那挖水渠的苦活干,不小心被土筐砸了脚,又只得歇在家里,寒冬马上来了,我们一家的口粮都没有着落,老妇人这么大年纪了,死了就死了,可我儿和儿媳妇成亲不到两年,还没有留个后,求王爷做主啊。”
“我家也是——”
“我家也有冤情要说,王爷做了主,咱们就走!”
有一个出头的,人群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沂王表情肃然,转头看了昌平知县一眼。
昌平知县兀自茫然,曾太监无语提醒道:“大人,这是你亲民官的事,你不出面,难道还指着咱们王爷一件件地在这里替你断官司不成?”
昌平知县慌张了一下,他不敢不听曾太监的话,仓促里又想不到要说什么——他一半神智还被地上那滩血惊住了没回来,抖着嗓子勉强道:“你们有什么冤情,都可来寻本官上告。”
百姓们看他那副模样,压根不相信,往常也没少去告过,这个知县要是有用,大家也不会被欺负得活不下去了。
众人便仍旧不肯离去,七嘴八舌地只是要沂王做主。
但沂王确实不能事无巨细地挨个理论,他受到的旨意是来为太子解困,杀一个孟良才算立威,可不能把犯事的庄头们全杀了,且也不能只听信百姓的一面之词,又要寻人证物证相核对,就算最后他真下得了这个狠手,一两个月都不见得能把这些官司全理清楚,太子不可能一直在里面等着,皇帝也不会容许拖那么久,从各方面来讲都不现实。
只是这些百姓毕竟其情可悯,沂王冷冷瞪了一眼无能的昌平知县,再放缓了一点声音,开口道:“本王会奏请朝廷,另派钦差前来此地,那些有劣行的庄头,本王略有耳闻,已经着人去抓捕了,待查明他们的罪行之后,自会有钦差秉公处置。”
这时候,田野那边马蹄声起,离得近些的两个庄头已经被抓来了,毛指挥使带兵交接,然后亲自把人押送了过来。
毛指挥使也有两分好奇,他隔了段距离,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不真切,此时近前看到地上孟良才的尸体,不由咂了下舌。
这事还真只有沂王来办能办得利索些,一般官员来,敢抓乱民,但不会敢上来把太子的庄头杀了,不杀庄头,就不能取信乱民,就得僵持着拖下去,拖多久天知道。
他押来的两个庄头都不是好东西,其中一个正是强占了老妇人地的,之前那么威风凛凛的庄头被五花大绑,见到死去的孟良才更是吓得直抖,老妇人痛快地向他啐了一口,扶着儿媳的手往后退去:“王爷说话算话,老身听王爷的,回去等钦差来。”
有接连发生的两件例子在前,又有毛指挥使带来的兵士在不远处威慑,众人终于真正松动了情绪,缓缓都向后散开。
只是有些人还舍不得马上就走,沂王看上去没有找人后账的意思,他们的胆量也就大了些,想再看看热闹。
吱呀。
沉重宽大的主院院门被推开了。
太子等不及要走了,这近两日工夫简直是他的噩梦,他多一刻都不想再留下。
乱民们已经散开,田野上有那么多的士兵,门外也还有毛指挥使等人,太子自己身边也有护卫,看上去已经安全无虞,满脸晦暗、眼下都有一抹青黑之色的太子出得门来,就迫不及待地叫人去把马车备来。
马车停在主院东北边上的车马房那边。
等着的片刻里,太子走到沂王面前,嘴角挤出笑意,眼神藏不住怨怒:“孟良才毕竟是宫里的人,你不处置乱民,先杀了他——”
沂王目光凝住,忽地伸手将他猛地一推。
太子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隐忍的怨怒变成大怒,正要发作,周围的人都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