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陈准同许岁一块乘地铁回市区。
始发站乘客多,两人站在靠近车门的位置,三站以后,里面才空出个座位。
陈准插着兜,手肘碰了下许岁胳膊,朝那边抬抬下巴。
许岁拎着包,默默坐过去。
又过几站,她左边乘客下了车。
陈准转头瞧一眼她的方向,也走过去坐。
这里先前是位女士,换成陈准空间稍显局促,偏偏他大刀阔斧的坐姿,两条腿叉开很宽。
许岁另一侧是护栏,已经挪到极限。
随着列车启动,他的大腿轻轻擦着她膝盖外侧,饶是这季节穿的不薄,也感受到他传递来的温度。
许岁怪心烦的,一巴掌拍他大腿上:“你坐好。”
陈准吓一跳,乖乖把腿收回去。
隔了会儿,他提议:“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刚吃完?”
“昨天你还睡觉了,难道今天不睡?”
反应再迟钝的人经过今天,也察觉出他的意图。
这是许岁最怕遇到的状况,只因对方是陈准。
“不去了。”许岁说:“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陈准垂眼看了看她,没有强求。
地铁再次到站,上来一位盲人,由一只导盲犬引领着,坐在陈准另一侧的空位上。
是只棕色犬,带着红色导盲鞍,趴在主人脚边。它下巴也全部贴着地面,朝向陈准这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左瞧瞧右看看,偶尔露出月牙般的眼白,看上去又乖又无辜。
许岁探头看半天,忍不住晃了晃手,试图引起它的注意。
谁知陈准一把将她手按住,握于掌心。
他凑近她,小声:“它在工作,不要打扰。”
“逗一下都不行?”
以防主人听到,陈准仍旧歪向许岁,压低声音:“穿上导盲鞍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抚摸、呼唤或是喂食都有可能分散它的注意力。”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好像忘记松开她。
许岁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抽出手来:“这你也知道?”
陈准一脸“这算什么”的表情,低下头,展开手掌,另一只手的拇指肚慢慢搓着掌心。
许岁:“是拉布拉多吧。”
“金毛。”陈准说:“拉拉毛要短一些。”
“体型很像。”
“嗯。”
她低头观察它,发现它在有人经过时,会不自觉往回收一收腿,瞪大眼睛目送其通过,目光中有好奇,有警惕,但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许岁说:“它好乖。”
“乖是责任。”陈准忍不住向她科普:“它们一般都是在导盲犬学校经过严格训练筛选出来的,工作是工作,玩是玩,敬业心很强。”许岁说:“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导盲犬。”
“很多城市对导盲犬的接受度不是很高。”陈准说:“它们七代以内没有攻击人类的记录,即便这样,也会遭到排斥。公共空间受限,被驱赶时,它们会觉得委屈和不自信,慢慢的能力退化了,很有可能影响到主人的安全。”
所以导盲犬才处处小心,生怕某个行为会打扰别人。
许岁说:“看过公交司机驱赶导盲犬的新闻。”
陈准点头,不无讽刺地笑笑:“所以路上遇见导盲犬的几率很小,我们今天可以去买彩票了。”
两人始终小声对话,没有惊扰导盲犬和它的主人。
他们只坐一站。
地铁快进站时,导盲犬率先站起来,引领主人走向门口。
它此刻状态又与刚才不同,挺直背,昂着头,精神奕奕地望着前方,这一刻,已然成为主人的另一双眼。
这就是导盲犬的责任,生来注定没有宠物狗的无忧无虑,也没有野狗的自由。
短短一生都在无所取地为人类奉献,却很难得到相等回报。
快到目的地时,陈准又提议:“去看一眼瑞瑞?”
边牧瑞瑞自打从垃圾房被捡回来已经半个月有余,现在仍在医院住着。
许岁问:“它恢复得怎么样?”
“不清楚,我也有几天没过去。”
许岁没接他的话,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腕间表盘。
等不到回答,陈准锲而不舍:“去不去?我问问他们谁在那儿。”
许岁说:“你去吧,我有空再说。”
就这样,两人在出闸口分开,陈准继续换乘,许岁直接出站。
她到家先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为自己和三友弄了份简单的晚餐。
手机叮叮响了两声,屏幕上显示消息来自陈准。
她放下筷子,点开来看。
先是张瑞瑞的照片,它竟站了起来,两条前腿瘦长,后腿因伤痛微弯着。
陈准说,它今天是自己走到处置台上的。
许岁微微吃惊,又重新点开图片看。
瑞瑞的重生她一路见证过来,自然投入不一般的感情。它最初一摊烂肉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原本以为没救了,哪想它会如此顽强,为自己拼了条命回来。
许岁打字:“走得稳吗?”
陈准:“喝高了似的。”
许岁盯着屏幕,弯了弯唇角:“白细胞值降了?”
陈准那边回复很快:“降了。”
“那接下来还有哪些治疗?”
陈准:“后腿伤口。”
许岁想了想,没什么话可问了。
原以为对话就此结束,过了会儿,陈准又发来一条:“他们说,过几天有聚会,让我叫上你,带着三友一块参加。”
许岁想都没想,回复说:“我之后可能挺忙的,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她发送后放下手机,没有熄屏,低头吃了两口面。
没多久,视线不自觉再次挪向屏幕,上方始终显示“正在输入”。
许岁不知是何心里,明明拒绝得很干脆,却想知道他接下来还能说什么,又好像期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