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憋了好多年的话,终于能吐露出来了。
“当年那么大的火,咱家都被烧没了,我眼睁睁看着咱家屋子在火海里快速倒塌,又眼睁睁看着突然断了的房梁,直接砸在了安国哥的身上。
那火我不知道是怎么起的,我只是想挪一下那温着汤水的小火炉,没想到火星子猛地窜成火苗,燎起隔了好远的柴火堆。
那房梁我也不知道怎么断的,明明我们都要跑出火海了,明明我已经在喊人了……可那天愣是没一个大人来救我们,安国哥拽着我跑出去,我们都感觉到有东西倒过来,我们已经跑偏了点方向尽可能避开,可那房梁跟长了眼睛似的,从我手边擦过,砸到了安国哥身上。”
席安国就那么没了。
“安国哥没了声息,人被砸成那个样子,所以你们过来时,我没有想过说我手臂也被房梁砸到了,烧起了一片泡,因为安国哥的事情更大。可我没想到,我都没机会阐述一下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那样惊慌的一天里,又背上了害死安国哥这样的责任。”
“我想着,烧伤我自己天天用水冲洗一下,总能好的;被误解我玩火引起火灾,总有一天会有机会讲清楚的;爸妈埋怨我连累了安国哥,过段日子总会原谅我,并且想起来要安慰我一下的。”
可是,并没有。
席家人太过悲伤,不愿意再看见大壮这一家人;二姨内疚又恐慌,整天想着要弥补失去孩子的席家。她本来就不是很懂怎么搞好亲人关系的人,刚开始是想着要故意忽视大壮,以此向席家人表明她在惩罚大壮,好叫人家心里好受点。可席家一直没搭理她,她自己日日夜夜地乱想,终于把自己搞得精神失常,再也不会好好对儿子了。
巴巴在等着获得原谅、安慰与清白的大壮,就在日复一日的忽视中,失去了孩子们该有的灵动与精气神。
如果最初那些年,是二姨心理素质差,一时忘却了她还是个母亲;那在席家状态好转、开始接纳大壮一家人之后的这些年,则是二姨完完全全的为母失格。
“除了晚上回家,带着弟弟在我们那张小床上睡觉之外,我们一日三餐都是在席家解决的,等上了学,又是在学校吃住。这么多年了,除了人家到我们家拜年的日子,我就没吃过你做的饭,甚至我考试、升学、过生日,你都从没有一点表示。”
大壮红着眼盯着他妈,那句想了很多年的责问——“你到底有心吗”,却还是吞回了肚子里。
正因为他自己被误解、被伤害的太深,所以他更做不到用那样尖锐的语言去伤害别人。
大壮闭了会眼,自己忍受着那喂发泄完的情绪。
一旁的玛蒂握住他的手,即使听不懂他用家乡话抱怨的那些事,她也选择沉默地安慰这个男人。
过了一会,大壮才回握住玛蒂的手,渐渐收拾起情绪,稍微冷静些了。
他先是失望地看了眼他妈,看了足足几十秒,才转开视线,抱歉地看过在座的所有其他人,“对不起,我……”
“对不起……”
大家看过去。
后头这句对不起,是二姨对大壮说的。
她刚刚才消化完大壮的那些话,所以反应来的慢了些。混合着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的满脸泪水,那满满的歉疚,没有一丝作伪。
“我,我以为你们看到我就不开心……”二姨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把薄薄的棉布衣料攥出扭曲的痕迹。
她情绪也很复杂。这么多年,她对儿子的歉意不少,处理不好家庭关系的无力感也不少,心中那么多苦闷无人能说的憋屈感更是不少。
二姨嫁给二姨夫时,二姨夫已经没有了长辈,而她的亲父母则是住在被山水隔开的另一边,早些年只能走那山路,来往并不方便。夫妻俩面对的许多事情,并没法时时都能找长辈商议,更没有人能随时指导他们怎么把生活过好。
她一家三姐妹,全嫁到距离很近的地方。可偏偏她大姐——也就是席宝的大伯母、大姨,大姐的儿子是死在她家门口,两姐妹哪里还能正常见面说话;而她小妹——也就是席宝的妈妈,则从小跟她不亲近,而且席宝妈妈心思不细腻,找她商量事情也商量不出什么结果来,说不定还吃一肚子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