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那番对话仍历历在耳。靳言从没想过他第一次用到那个黑人教他的技巧,就是全部用在了颜广德身上。
他像是一只贪婪、濒临死亡的鼹鼠,倾其所有,耗尽了洪荒之力,将所有学会的本领都通通用在了颜广德身上。
在罗马,颜广德于实验室内遇到一个叫Jason的人,他们谈起他和他的母亲。
那段往事,那段十六年前的往事中,充斥着背叛和欺骗。那支药的确存在于靳言的记忆中,只是渐渐变的模糊。因为当时当日那支促使细胞体裂变的药剂下去后,他曾经发了整整一个月的高烧。
如果不是这一次,从qiè • tīng • qì另一头听到颜广德与别人说起,那段恐怖的记忆可能就此掩埋了。
然而就像是好事从不逢双,坏事却从来都是接踵而至一样,那段黑暗记忆终于还是缓慢复苏,然后在无边暗夜里露出狰狞獠牙。
不久后靳言又再次记起那枚曾经染满了母亲的血的十字架。哦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那天,那个女人疯狂地打他。大约是喝醉了酒,她烂醉如泥,手里的鞭子一道接一道抽下来。最后十一岁的靳言忍无可忍,将那个女人恶狠狠地推倒在地,女人摔倒后额头冒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不断的浸湿了那个女人脖子上的项链。
他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但事实上,他仔细地检视这个女人,确定她不能够再对自己造成肉.体伤害后,冷静地处理好现场,然后临走前最后站在门边望了一眼。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又回到那女人身边,从她脖子上摘下那枚十字架,端端正正地重新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就那样大步流星地走了。
门开着,楼上楼下街坊的吵闹声,爱声,声声不绝于耳。他在黑夜里消失,那个女人后来是死是活,有没有人去搭救,他不知道。但是从此后,他再也没听到过那个女人的消息。
在飞机上,颜广德临时改变主意,说是要回冀北城处理事情,其实他也有未了的事务。在碧园路668号那套别墅内,三楼那个永远上锁的门前挂着日本风铃的房间内,那枚来自地狱的十字架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
那是他毕生的罪孽。
靳言曾经以为自己是个弑.母的罪人,将来死后是一定要下地狱的。死的时候,他得脖子上戴着那枚染血的十字架,然后平静地堕入永夜。
不过,既然那个女人于他而言并没有血缘关系,他从头到尾不过是被人造出来的一个“假人”,那么,那枚十字架还有没有取回来的意义,已经不重要了。
在颜广德面前,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靳言看着自己毛孔已经逐渐模糊看不清的手,因为它们刚才极其努力地拆卸了小机器人,现在十根手指各自以一种古怪的姿势,痛苦地扭曲着。神经一层层传递至大脑皮层,似乎连这传递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他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悲伤。
他被最亲密的枕边人背叛了。
他被颜广德背叛了。
天空中的燕子坠下来,在半空突然间变成秃鹫,冷冷睁着花岗岩般冷白的瞳仁,咧开嘴,从他的尸身上叼走了一块带血的肉。
第47章第四次读档12
过往的画面,在靳言脑海中反复交错。
一会儿是回到了六岁那年,在巷子暗角处,那个黑人轻声轻语地对他说,“嘘!不要相信他们当面对你说的甜言蜜语。”
一会儿又切换为十一岁。地下室内老鼠窜过吃空的牛肉罐头,劣质威士忌醺的空气中充血。那个女人咆哮着对他哭骂道,“你这个孽种!你这个畜生!从头到尾我就不应该生下你!”
最后千言万语,都凝固在颜广德那句“一个试验品而已”。
试验品。
呵!
靳言扯动唇角,苍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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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广德重新回到酒店套房的时候,靳言已经躺回床上了,像是死了一样,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颜广德担忧地将脸贴在他脸颊,仔仔细细地听了半天,最后拿食指放在靳言口鼻之间,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弱气息,才终于放下心来。
他松了口气,站起身,脱下外头的风衣,然后一扭头就看见地板上摊成一地碎片的小机器人残骸。
颜广德皱眉,目光锐利地转向床上的靳言。过了很久很久,他慢慢松开捏紧的双拳,闭了闭眼,无声无息地换下衣服,去隔间重新洗浴。然后安静地躺在靳言身边,头挨着头,手指轻轻交握。
他什么都没问。只要这个人还活着,还躺在他的身边,那就一切都好。
两个人枕在同一个枕头上,盖着同一床被子,可是两个人实际上都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