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聪慧如他,也没有为鸡鸣寺的困境想到解决办法。
有一年寒冬,寺里冻病了好多小沙弥,可别说寻医问诊就连最基本的棉衣,寺里也快拿不出来了。
就在净元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竟收到了一笔香油钱,捐赠之丰厚几乎开寺以来闻所未闻,净元心中骇然,可面对着寺中在寒冷和饥饿中挣扎的师兄弟们,心里几番挣扎下他便决定瞒着净心收了这笔钱。
自那以后,鸡鸣寺香火逐渐旺了起来再也没有伤寒而病死的师兄弟了,而那笔香油钱依旧时不时送来。净元大师心中疑惑他一笔笔将那油钱记了下来,但时间长了,他便也说服了自己这是菩萨的馈赠。
直到有天,净元忽然收到一封信,信中人说他便是一直以来捐赠香油钱的人,邀请他一见。
净元心中大惊,这笔钱即便是净心他都没有告知,不疑有他,净元当即便撇开众人独自前往。
没人知道净元见了谁,他们又说了什么话。净元回寺后将自己关在禅房里一天一夜,直到小沙弥撑不住去找净心,净元大师紧闭的房门才打开,他仿佛大彻大悟整个人轻松自在了起来,净心只觉那些压在师兄肩膀上的大山瞬间被卸了下来。
“后来,鸡鸣寺便在师兄的主持下日渐强盛,”话说得多了,净心大师忙端着茶盏啜饮一口,正欲接着说,就听见霍长婴指了指桌上的盒子问道:
“这可是那香油簿子?明明……”
净心大师打断他摇头慈和笑道:“是也不是,施主且听老衲慢慢道来。”
因为香火鼎盛,主持禅师又极负盛名,鸡鸣寺也逐渐开始承接皇家祈福祭天等仪式,逐渐成为皇家寺院,而随着鸡鸣寺的兴盛的永安城里几乎人人笃信佛教,在如此强劲势头之下,道家式微,原本城中道观十不存九。
同师兄的胆大不同,净心向来是个谨慎求稳的,这猛烈的势头让他心惊不已,他几次追问师兄,但不知何时他们间生出了隔阂,往日里无话不谈的师兄弟,竟也打起了太极。
直到那年师兄从白城云游回来,他才知道壮大鸡鸣寺的钱从哪里来,那些都是长年累月下搜刮来的,他们享受的香火是灾民的救命的一口粮食,是边境苦寒之地将士的抵抗敌军刀戟的盔甲,是大殷数百农户冬日的活命的口粮……
那些人借助鸡鸣寺的名声牟利,最后捐赠出去的钱又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
每每想到自己竟有天与最痛恨之人为伍,自责悔恨几乎要将他吞没,于是,净元开始逃避,开始欺骗自己,将那无意中开了灵识的菩提果当做是白城郊外那个女孩,自己编出了个故事。
只是故事最终虚幻,净元难以逃脱心中良知的谴责,以至于一病不起,直至出佛入魔。
而蓝玉的事情,也无非是那些人众多恶行中的一件而已。
“那个小女孩……”霍长婴问,“净元大师不是将自己的干粮给了她吗?”
净心大师闭上眼睛年了声佛号,叹声道:“饥饿之下,人亦同野兽无异。”
忽然想到花妖和陆青的事,霍长婴心头苦涩一时无言。
“当年,师父曾为师兄批过命,”净心幽幽叹道:“言道师兄若在三十岁前渡过一劫,此生便可成就无上功德,若没有渡过则会堕入万丈深渊。”
净心大师摇头叹口气,眉眼在烛火下又苍老疲惫了几分,“本以为鸡鸣寺昌盛,他便躲了过去,没想到这才是劫难的开始啊,盈满则亏莫不如是。”
禅房内,昏黄的烛火跳动,沉寂多年的秘密本以为会跟着净元的圆寂归于地下,终还被翻了出来。
夜晚山寺寂寂,偶有风吹过。
众人仿佛能想到当年冬日白城大雪风飞,饿殍遍野,瘦到了脱相的小女孩死死抓住僧人的衣摆,这是她生命最后,唯一看起来像是好人的人。
可她不知道,这个眉目慈和的好人也曾拿起闸刀,亲手斩断他们的生路。
人残忍又仁慈,无情又多情。
困扰永安城数日未果的连环刺杀案件,翌日随着关键证物鸡鸣寺香油簿子的发现,而被串联了起来。大理寺官吏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却越查越心惊,最后只得上报朝堂请圣上批准。
皇帝圣体抱恙,只交代下去让太子全全负责。
朝廷官员原以为太子稚嫩无根基,此事牵涉之广必定会轻轻翻过,可万没料到,他们向来温和有礼又曾缠绵病榻多年的太子,或许是在沙场之上磨炼出了血性,竟下令严加彻查,并且亲自跟进案件的进度。
太子虽年轻,但手腕强硬行事雷霆,彻查之下无数沉积案牍的冤案重见天日,而其中,最为令人胆寒的竟是当年曾盖棺定论的蓝玉谋反案,以及清水巷子御史大夫霍家灭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