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急怒,抱怨老太太越活越抽抽,结果不知道被谁的耳报神出卖了。老太太转了话题说她忘本,才过几年好日子,就脚下踩着云彩飘到了天上,眼高于顶,什么都瞧不上,还说什么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陆荣画没有法子,只得花自己积攒的银子,大张旗鼓的买地赠人,以示报恩。你看,你让我感念一户人家,我直接感念一村的人家,怎么样?她生怕老太太再提让她嫁回来的事,便这么做来堵老太太的嘴,她可一点都不想来农户家里,当荣平的弟妹。
陆荣画瞧着三年过去,没有大变,还是矮矮茅屋,窄窄村道的村落,还有不一会儿就落满泥土的鞋子衣裙,暗暗咬了咬牙。这次回去,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博得生母的喜欢——老太太心里还惦记着假孙女儿呢,她可不打算再奉承那个老妖婆了。三小姐陆荣画匆匆来去,后来也没有亲自参与规划土地,而是直接交给了几户人家,让里正协商办理。于是里正把大家聚集起来,简单讲明白,按块,按地点,按土地层次来划分。他们自己先做规划,回头报给里正即可。村中一户叶姓人间跟荣平划到了一个区。
这户人家的户主叶老二往日里还是个很不错的人,但财帛容易动人心,天上偌大馅饼掉下来,心里一直潜藏的恶意便被逗引出来了。他抽着旱烟看着平白得到的土地,忽然就有了欺生的心思。
“荣平那样子哪像个会种地的,好土地给她也白浪费了。”
如今秋收已过,正等着种冬麦,要分地就趁这两天。荣平很积极,她怕误了下种,叶老二也很积极,他怕秋收出岔子。于是当天下午,两人就到了田垄上,叶老二一手地契一手界石,“你看,从这里,到那里……这是咱们新得到的。”
他推测荣平不知农事,现在王氏夫妻不在,他家里只有弱女幼弟,家长回来也到明年了,到时候尘埃落定,他们只能哑巴吃黄连。于是指着河滩一块地说道:“大侄女你看看,我体谅你势单力孤,山上的沟里的地出路不好,就不分你了,这块河滩的平地,出入方便,土壤又肥,你看一看,这块肥田就归你了。”
荣平低头看,脚下的土壤极为细腻,还有深灰色的颗粒物杂交其中。叶老二瞧她脸上并无表情,料来她根本不懂,便继续道:“那黑灰色的都是顺着河水冲下来的肥料,这种土地才适合耕种,收田的时候,能比别的地多收一担。”
荣平用手搓了一把确实如此,土质又细腻,离水又进,灌溉也方便。果然不错,但她看看叶老二的表情,往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又告诉她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叶老二紧张的盯着荣平:“大侄女,你看这地……”
“我看这地不行。”
叶老二脸色顿时变了。
荣平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她努力回想一番,忆起父亲和其他庄稼把式的交流,便道:“这是灰化土或栗钙土,是近期河流冲击留下来的,表面上看似乎不错,但肥力非常容易流失,今年种一波,明年就垮了,根本算不上好地。”
她指着一块微微泛出红色的土地。“那就是赤垆吧,疏松,结实,不仅肥层厚,黏土沙土比例适中,这才是被称为‘历强肥’的好地,二叔舍得给我吗?”
叶老二的旱烟已顾不上抽了。他完全没料到荣平会对农桑这么熟悉,眼光这么毒辣,这哪里像个刚回道乡下的小姑娘?
荣平回过身,嘴角搓着点笑:“二叔这是明摆着欺负人呢,你看那山腰处,那是灌溉良好的沃田,五谷皆能生长。再看那里,”她把手一指,对准一块黄色土地:“那块地……”
“那块地是疏松的黄土,”叶老二急了,也赶紧跑过去抓了两把回来:“你看你看,这都是沙土,特别疏松,留不住水分存不住熵,这种地给了你,倒叫别人说我欺负你。”
荣平微微笑:“是啊,我也怕,我怕这种地留给二叔,倒叫别人觉得我不敬长辈,既然它不好,还是给我吧。”
叶老二手都在抖了。这块地大眼一看就不好,但是特别适合种粟,若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农,根本发现不了这地的价值,只会认成没价的贫土。这荣平怎么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