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
托马斯·吉尔伯特感觉陈宴有点不一样了,他从上到下打量着他,却没看出到底有哪里不同。
“黎守诚的生意需要一个人来接手。”
陈宴看着托马斯·吉尔伯特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语气很认真。
“陈先生,你把我当什么?没有底线的行脚黑商吗?你认为我需要为了那些掉脑袋的生意去跟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土狼争抢它嘴里的腐食吗?”
托马斯·吉尔伯特明显心情不好,在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不再理会陈宴,转身进了船舱。
“如果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给我打电话。”
陈宴没头没尾的留下这么一句话来,注视着托马斯·吉尔伯特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之下。
这天晚上,托马斯·吉尔伯特做了一个漫长到几乎快要让他失去认知的梦。
在梦里,他和他的剃刀党们成为了亚楠市伯明翰街最厉害的帮派,上到议会的议员,下到街头谁也不弔的小混混,谁都要对他托马斯·吉尔伯特高看一眼。
他梦到自己拥有了一个妻子,漂亮的像是整条街道上最美貌转角女郎的妻子,他请她喝了酒,抽了烟,两人发展了超越友谊的感情,然后拥有了一个小孩,小孩头上的金发和那双漂亮的蓝灰色眸子就和他一模一样……
忽然间,他面前出现了杰克·吉尔伯特满是鲜血的脸,他最好的兄弟脸上除了鲜血之外就是浓郁的恐慌,他梦到杰克·吉尔伯特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告诉他说:
“汤米,我把小迈克尔沉到海里的事情被黎叔知道了,他杀了咱们的人,拉了我的领带。”
忽然间,杰克·吉尔伯特的脖子从中裂开,舌头从裂缝里坠落出来,鲜红的恐惧从杰克·吉尔伯特身上蔓延到了托马斯·吉尔伯特心中。
托马斯·吉尔伯特猛然睁开双眼,恍惚之间只见头顶仅仅只是船舱的钢铁天花板,而不是梦境中戴斯岛的阴沉天空。
他托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从床上挣扎着坐起身,用剧烈颤抖的手很勉强的拿起身边桌上的小瓶,打开瓶盖,将其中的金色油状物质一饮而尽。
是“香油”。
香油几乎立刻麻痹了神经,托马斯·吉尔伯特因此瘫倒在了床上,整个人软绵绵如同一堆烂泥。
心率飙升之间,他脑海里幻化出无数旖旎景象,他被香油软化了的神经沉沦进入其中不可自拔,直到达到超越了生命正常可探知的最大欢愉之后,心率终于缓缓降落下来。
他像是从圣光神国跌落凡尘,当寒夜中的冷气覆盖他的身体时,他内心产生了对整个世界巨大的厌恶。
要是能离开这个世界,就好了。
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于是拼尽全力克服了这样的想法带给他的不适,并因此再次消耗了大量体力。
托马斯·吉尔伯特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眼睛注视着地面上破碎的香油瓶,过了许久,呼吸才终于平稳下来。
他拿出手机,看到时间已经来到凌晨5点。
香油能够给人带来一时的安谧,但巨大的副作用让他几乎承受不住,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使用这种东西——诚实的身体记住了香油的味道,每个细胞在香油的甘甜面前完全无法抗拒,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饥饿。
他很不理解,难道在经历了那些事之后,自己的身体——这副不死之躯,仍然和那些精神薄弱的人是一样的?
他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我……我们,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他再次确认,自己使用香油,仅仅是为了消除内心的恐惧和致命的焦虑罢了。
至于剧烈的成瘾性,往后总有办法消除。
托马斯·吉尔伯特起身穿衣,离开船只,路过已经开始忙碌的戴斯岛码头,站在机械栈道始端,看着在茫然大雾中若隐若现的机械蜂巢,心中再次涌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他明明经历过类似这样的现状,但当面对眼前的困境时,依旧表现的如此不堪——仅仅是因为恐惧,就让他不得不动用香油那种东西。
他在沉思中走过机械栈道,来到C区。
整个C区在一夜的狂欢之后再次安静起来——黎明前后,在整个区域最安静的时刻,仿佛连藏在每条暗巷中的罪恶也沉睡起来。
托马斯·吉尔伯特进入C-4区的游戏厅,此时游戏厅里空空荡荡,哈桑老爹的斗牛犬们已经回去睡觉了,只有剃刀党的两个马仔在看场子。
托马斯·吉尔伯特跟两人打过招呼之后,进入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坐到老板椅上开始翻看账本。
除了游戏厅的生意之外,剃刀党在其他区域的投资都是亏损的。
托马斯·吉尔伯特将这些天从游戏厅里赚来的钱投了一家C-1区的小型酒厂。
那酒厂不算是上市公司,之所以会接受投资,不仅仅是因为托马斯·吉尔伯特用暴力逼酒厂老板就范,还因为托马斯·吉尔伯特拿出的诚意足够多,那些投资足以让酒厂所在的蜂巢进行扩建,在扩建之后,生产规模扩大,如果能达到预期的销售量,即便算上给托马斯·吉尔伯特的分红,酒厂老板依然比现在赚的多多了。
一般情况下,这种协议是秘密进行的,可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回事被C-1区的帮派知道了。
按照机械蜂巢的规矩,如果一座商铺在一个帮派的陀地上,商铺需要投资的时候必须优先通知当地帮派,如果帮派确定不投钱了,才能去寻找其他投资商。
可C-1区的帮派老大实在是蠢得过分,他即不给投资,不想赚更多的钱,又不让其他人来投资,在得知酒厂的事情之后竟然一把火把酒厂烧了!
机械蜂巢设计之初就有强劲的灭火功能,可酒厂里的设备大多是橡木质地的,当火烧起来,烟雾浓郁到报警器能检测到的程度时,酒厂内的设备已经被火焰波及损坏,无法继续使用了——酒精本身也助长了火焰,所以当自动灭火装置被烟雾激活时,酒厂内部已经一片大火。
托马斯·吉尔伯特无法想象,人为什么能蠢到这个地步。
大家都赚钱不好吗?
哪怕我给你交保护费呢?
你他妈一把火把酒厂烧了,大家现在谁都没得赚!
托马斯·吉尔伯特从前的对手要么是聪明人,要么是恶人,从来没有这样的傻子。
所以,当他那一天惊闻这样的消息,赶到现场的时候,他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酒厂老板在通过保险报销了一大部分损失之后全身而退,而托马斯·吉尔伯特的风险投资是怎么都不可能拿回来了,辛辛苦苦经营游戏厅的一部分钱打了水漂。
剃刀党的另一笔投资同样失败了,那是托马斯·吉尔伯特的某个危险尝试——香油,他尝试通过某个渠道接手街道上的香油生意,并试图将其拓展延伸,他投进去了一大笔钱——游戏厅的一部分分红加上剃刀党的一部分家底,他像个赌徒一般将这些钱砸了进去,然后换来了血本无归——
他寻找到的香油代理商在昨晚被枪毙了,就在杰克·吉尔伯特和剃刀党马仔们将出卖了他的小迈尔克灌满水泥丢进海里的时候,他之前联系的香油代理商忽然就被工蜂抓走了,并在街道中央枪毙。
托马斯·吉尔伯特眼睁睁看着代理商死在街道上,就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麻袋钞票被人变戏法似的“嘭”的一声消失在面前。
他当时很烦躁,想要找女人散散心,可女人的电话打不通了,当他找到她的住处时,才知道她在傍晚时候被几只哈桑老爹的斗牛犬抓走了,看到的人们都说他们不会回来了,因为被斗牛犬拉走的苏卡不列颠女人从没再次出现在街道上过。
既然如此,哈桑老爹应该知道了他和女人的事。
可哈桑老爹并没有找他谈话,甚至没有让斗牛犬们来找他的麻烦。
托马斯·吉尔伯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陷入恐慌中的等待比直面强大暴力更让人不适。
也是在昨晚,回到游戏厅之后,他接到了姑妈的电话。
姑妈在电话里告诉他,伯明翰街街道警务处的警长今天突击了剃刀党的赌场,抓走了剃刀党的几个兄弟,其中有他的亲哥哥,姑妈找人想把他们保出来,可这次竟然连送钱都不好使了,似乎像是有人想要对付他们。
托马斯·吉尔伯特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动用了自己在亚楠市议院的关系,才知道剃刀党并不是被人针对了,而是亚楠市议院正在进行一场自上而下的重组和改革,所以必须清除一些街道上的毒瘤帮派。
托马斯·吉尔伯特对自己的关系许诺,以后不再做违法生意,并接着许诺了金钱和更多的利益,才换来了对方一句勉为其难的“我试试看”。
大哥从小照顾他和杰克长大,大哥一定不能出事。
托马斯·吉尔伯特想要回去,但他今天已经约好了一笔非常重要的生意,关系到剃刀党的未来,他无法抽身。
岛链的物价至少比亚楠市高出10倍以上,用亚楠市生意赚来的钱在岛链打拼,几乎每一天都是烧钱,也都是在拿家族的未来做风险投资,他已经失败两次,如果这一次还不能搞定,他倒是能凭借游戏厅而继续留在岛链,可亚楠市的家人就要被从房子里赶出来!
这一次,他一定要成功。
他整理好今天谈判所需的资料,在镜子前练习演说,从凌晨五点直到早晨八点半,直到杰克·吉尔伯特来到办公室,他对着弟弟点了点头,嘱托弟弟看好游戏厅,然后前往机械蜂巢的F区。
片刻之后,F区的某个咖啡店里,托马斯·吉尔伯特看着桌对面穿着白色绅士服的中年人,看着对方黑白相间的头发,压下心底莫名其妙升起的恐慌,将手中的企划书从桌上推到中年人面前:
“奥瑞金诺森先生,对于长盈利周期的产业来说,交给我们代理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我们【吉尔伯特贸易有限公司】已经在亚楠市运营期货生意十多年,经验很丰富……”
拥有奇怪姓氏“奥瑞金诺森”的中年人忽然抬起手。
托马斯·吉尔伯特被打断了,可他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生气,因为此时的他没有生气的资本,在岛链的去留只在中年人一念之间。
“吉尔伯特先生,你见过机械蜂巢内现在的社会状况吗?”
中年人指着窗外,口中没头没尾的问题让托马斯·吉尔伯特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往常的锻炼让他足够冷静,在稍稍停顿之后,他便说道:
“见过,亚楠市刚刚建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好像一夜之间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来自世界各地的小商贩们几乎挤满了街道,马匹全都从街道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蒸汽公车和私人铁轨。”
奥瑞金诺森说道:
“我也见过,在戴斯岛被解放之初,码头的艋舺里也是这个样子,一夜之间每个人都有了生意,大家为了生意奔波,每天很疲惫,也很快乐……充满机遇的时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