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荣景帝觉得萧璃全然不像他弟弟的女儿。
他那个皇弟,看着温和端方,稳重练达,张嘴社稷,闭口黎民,每日殚精竭虑,似乎都是为了天下百姓,与朝臣们也是君臣相宜,极会收买人心。可同样的,也是一肚子谋算,又仿佛从没自己的喜怒,永远是那么一副温文尔雅,智珠在握的模样。
从前他见着,都替萧政觉得累。后来,萧政还把他萧霄的嫡长子也教导成了那副模样,教导得,对他这个亲生父亲反倒没有多少孺慕之情。
萧璃更像她的母亲,认准了什么,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荣景帝现在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林昭易容改装,跟着父兄上战场的模样。
“既为林氏女,又怎能只知躲在别人背后?!”马背上,林昭将一柄红缨枪横在身前,一身傲气。
后来,那柄枪一把挑飞了向他射来的冷箭,林昭一边继续拼杀一边对他大笑着说:“怎么样,萧效,现在是你欠了我人情吧,我看你还怎么说我于战场无用!”
“阿昭!那是大殿下!不可无礼!”不远处的林小将军听到,还抽空吼了妹妹一嗓子。
林昭闻言,翻了一个天大的白眼向林小将军表示不满,却也听话地没有再说什么了。
那之后,林小将军便成了林将军,而林昭,则成了新的林小将军。
后来南诏大军突袭岭南,杨氏求援,还是林昭独自领了骑兵火速抵达支援,解了燃眉之急,也救下了杨府的女眷。
等荣景帝带着步兵随后抵达,彻底解决岭南危机之时,她已然跟杨氏众人都混熟了。荣景帝去骑兵营寻她时,听她亲兵说林昭骑马带杨府的表小姐捉兔子去了。
这些年荣景帝因着朝堂之事头疼难耐时,也不是没想过,若是日子一直停留在那时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只需操心领兵之事,闲暇时还可以同杨家林家的儿郎比试武艺,林昭有时也会来跟他们比试比试,还能不落下风。
这些年来他看萧璃与萧烈比武,就仿佛看见那时的他自己和林昭。
他也不是没想过以正妃之位求娶林昭,可却被她一句斩钉截铁的‘不入皇家’给拒绝个彻底。他因着心中傲气,再没提过此事。
再后来,林氏父子战死,她虽然被林氏几个亲卫拼死护了下来,却身受重伤,不知以后是不是还能领兵。
可即便她能领兵,没有父兄压阵,她一个女子,又能如何?那时他已娶正妃,却也不忍见林昭往后孤苦。彼时已经独自领兵的他亲自前往剑南黎州,去见养伤的林昭,想要迎她入府,从此照顾她。可当他说完来意,却见林昭看着他,那目光让他觉得极为刺眼,那目光,就仿佛林昭从未认识过他一般。
那时林昭的脸因伤而苍白,身上带着草药的苦涩味道,可她的眼睛却仍旧明亮,仿佛装了漫天的星光。
“迎我入府?”林昭缓慢重复,然后抬眼问他:“那阿穆呢?你如此,要置阿穆于何地?”若她没记错,阿穆当是才为他诞下嫡长子。
“她……”萧效一滞,随后说:“她不是一向和你要好,你们往后……”
未等萧效的话说完,却见林昭已经闭上了眼睛,抬手招了在暗处守着的林氏亲卫,然后睁开眼睛,对他说:“我不日即将启程去长安寻医养病,大殿下心意,恕林昭难以接受。”说完,便端起了茶,是送客之意。
那一日他茫然于林昭的眼神,未反应过来。后来才意识到,那是林昭第一次叫他‘殿下’,那样的恭恭敬敬。
也是那一日,有些东西,他永永远远地失去了。
其实,若只是这样,或许有朝一日荣景帝也能释怀。或许林昭会在长安遇到如意郎君,又或许她养好伤后会嫁给那群对林氏死心塌地的属将中的某一个,生几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她跟穆氏要好,或许偶尔还会让儿子女儿们一道玩耍,或是结个娃娃亲。他想,他可以偶尔见到她,暗中照拂她,那,也很好。
可是……可是……
想到这里,荣景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自那次见面之后,林昭就去了长安,再次得到她的消息,已是萧政昭告天下,封林昭为皇后的时候了。
那一日,他独自一人呆在书房,将里面砸成了一片废墟。坐在地上,萧效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猛地大笑出声。
不入皇家,好一个不入皇家啊,她只是不想嫁给他这个无能皇子而已罢了。
他当真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所有人看到的,称赞的,寄予厚望的,永远都是萧政!就连林昭也……明明是他们先相识的!曾生死与共的是他和林昭!不是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