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合计着,首先,相框得是个长方形,只要切出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再把中间掏一个长方形大洞就行了吧。
但是,农场主的相片尺寸是多少来着,一般都有标准尺寸吧,估摸一下大概去网上查查确定一下具体尺寸就行了吧。
说干就干,海因里希将一截比人还宽的树干拖到空地,立起来,一脚踩住木桩固定,从工具箱里翻了翻。
没有电锯,只有最原始的手工锯。
萨摩看着他这架势,暗暗叹了口气。既然他不撞南墙不死心,就遂了他这份执着好了,等撞得头破血流后,总会回头的。
海因里希手持锯子,从中间开工,手臂青筋暴起,可见其用劲之大。
但锯了得有二十分钟,这树桩子纹丝不动,只剌出了一层木屑。
而海因里希的掌心已经被锯子手柄硌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他的气息愈发不稳,明明是寒冬腊月天,额角却沁出一层薄薄细汗。
三十分钟后。
海因里希将锯子往地上一扔,单手叉腰努力平复着呼吸。
他看了白宿一眼,又看了萨摩一眼,别过头,语气虽然生硬,但却用最狠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
“萨摩先生,我愿意帮你的忙。”
萨摩欣慰地点点头,还行,这王子还不算死脑筋。他从地上整理好工具箱垮在身体一侧,接着拄着拐杖慢慢向外走去,嘴里还嘱咐着:“跟紧了。”
看着萨摩一边空荡荡的裤管,拄着拐杖倔强一步一个脚印,海因里希挠了挠脸颊,视线别向一旁,不多会儿,又再次落向那空荡荡的裤管。
村口停了辆手扶拖拉机,驾驶座上做了个身宽体胖的大胡子中年男子,看到白宿,忙跳下来,嘴里嘟哝着:“没成想还有个腿脚不便的,萨摩,你早跟我说我就把车开到你家门口了。”
说着,他扶着白宿上了拖拉机后面的斗子,又帮忙把轮椅抬了上去,随即看向海因里希,笑道:“王子,委屈你坐拖拉机了。”
海因里希在下面看了很久,表情几分无奈几分不悦十分不满。
他抬起头,看到抱腿坐在车斗里的白宿,这个男人明明该是与拖拉机格格不入的,却意外的毫无违和感。
这时候,一只手向他伸过来。
白宿微笑着道:“上来吧,你想坐豪车,这里没有。”
海因里希翻了个白眼,握住他的手,单腿一迈潇洒上了拖拉机。
随着拖拉机发出的“突突”声,轮胎碾过土路扬起漫天灰尘,一路上遇到不少村民,都热情的同萨摩他们打招呼。
对于海因里希来说,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还会乘坐这么原始的交通工具,他以前的全部生活就是豪车、夜店、美女,只要是能用钱砸出来的,就没有他做不到的。
“王子,您会唱歌么?”前座的大胡子忽然回头问道。
海因里希不想搭理他,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拖拉机发动机发出的噪音,振聋发聩。
面对如此无礼的后辈,大胡子非但没生气,还热情笑道:“我最近新学会了丹麦的民谣,要不要唱给你听。”
海因里希还是不说话,抱着双膝,双眼无神。《穿成残疾炮灰后我成了综艺天花板》,牢记网址:,腾出一只手搭在胸前,向着前方的沙土地、农田行了一礼。
随即,欢快且极具跃动感的调子徜徉在僻静祥和的乡间小路。
“田野上庄稼都已收割完毕;”
“大麦小麦收进仓库干草堆成堆;”
“果园里甜美的水果已摘完;”
“背起筐儿欢欢喜喜回家庆丰年……”
萨摩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举起双手跟着打着节拍。
见有人为他捧哏,大胡子更是浑身来劲,语调倏然抬高几度,唱到激动处,甚至还双手腾空振臂欢呼,好似道路两旁的农田、枝头栖息的小鸟,都是他忠实的倾听者。
海因里希无奈扶额:“这样有趣么。”
“并不是所有人都坐拥百万资产出生,普通人有普通人自己的娱乐方式。”白宿把头枕在膝间,笑吟吟看向海因里希,“只要能让自己感到开心,那就是有趣的有意义的事。”
“这个世界,不缺正确的事也不缺错误的事,缺的是有意义的事,你觉得呢。”
海因里希慢慢收紧十指,放眼望向身后不断变小的农田土路。
可能,是这样吧。
他看了眼大胡子扭动身体逗乐的模样,忽然轻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半小时后。
两旁的农田渐渐消失,随即取代之的是典型的丹麦建筑,建筑不算高不算豪华,但比起之前的农村,好像城市化了一些。
大胡子将拖拉机停在路边,跳下车伸手扶着萨摩下来。
“抱歉,拖拉机不让进城,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为什么不让进城。”白宿问道。
大胡子憨厚一笑:“这种粗糙又有噪音的铁坷垃,肯定影响市容啊。”
虽然是含带笑意的语气,但隐隐透出丝丝无奈。
大胡子帮忙把两位腿脚不便的扶下拖拉机后,叮嘱道:“城里人多,你们多加小心,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们。”
挥手告别后,几人走得并不快,特别是萨摩,背着沉重的工具箱,还要拄着拐,因为不熟悉地址时不时还要向路人打听着。
海因里希在后面默默跟着,良久,他走到萨摩身边,不由分说接过工具箱:“我来背。”
萨摩忙推搡着他:“不用不用,我怕脏了你的衣服。”
“没关系。”海因里希垂眸低声道,依然固执地拿过了工具箱背在身上。
非常重,就连他一个腿脚正常的人都觉得被压得直不起腰,很难想象,萨摩是怎样靠着那仅剩的一条腿背着这沉重的玩意儿走了这么久。
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了客户家。
一处坐落在小镇中心繁华地带的三层别墅。
萨摩上前按了门铃,很快,屋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门打开,一个身穿套装的女人出现在门口。她浑身珠光宝气,柳眉紧拧,满脸不悦地打量着来人,一张嘴,尖酸刻薄:
“不是让你十点来,这都十点十分了,你们到底有没有时间观念。”
“抱歉抱歉,因为打听地址花了些时间。”萨摩赶紧道歉。
女人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进了房子,嘴里还嘟嘟哝哝:“赶紧开始吧,别耽误我时间,我很忙的。”
萨摩立马从海因里希手里接过工具箱,拐杖刚进门,又听到刺耳一声:“停!”
几人不明所以,就见女人拿了根水管出来,将其中一头接在门口水龙头上,眼底满是不屑和嫌弃:“我的房子可是刚装修好,瞧你们一个个脏兮兮的,先清理干净再进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眼对方身上的衣服。
所以,哪里脏了?
话音刚落,女人忽然拧开水龙头,对着萨摩,激流喷薄而出,正中萨摩胸口,巨大的水流呲在身上,他本就腿脚不稳,这下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
但女人并没有停手的意思,继续往萨摩身上冲水,嘴里还忿忿骂着:“该死的,早知道是这种乞丐,就不会让你来定制桌椅。”
萨摩狼狈地倒在地上,激烈的水流冲的他睁不开眼,他只能一只手挡着脸,踉跄着往上爬。
“啪!”一声脆响,女人的手忽然被人按住了。
抬头,便对上一双灰蓝色的瞳孔,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翻腾着暴风雨来临般的怒意。
“你想干嘛!耍流氓?!”女人立马高声尖叫起来。
萨摩见势,赶紧爬过去拽住海因里希的裤腿,把他用力往后拽。
海因里希一低头,看见萨摩满脸愁容,不断向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这么做。
海因里希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他不明白为什么萨摩都被人欺负到这份上也不懂反抗。
半晌,他狠狠甩开女人的手。
女人揉着手腕,嘴角一抹讥讽的冷笑:“一帮穷鬼还想踩在我的头上?笑死人。”
说罢,水管随手一扔,袅袅婷婷进了屋子。
白宿伸手将萨摩扶起来,掏出纸巾帮他擦拭脸上的水。
他知道现在海因里希一定很费解,为什么不反抗,但是这些于底层挣扎的人,只有不断忍让才能活下去,这就是社会的现实。
萨摩在外面将湿透的衣服拧干,只穿一件背心在寒冬天里瑟瑟发抖,但依然不忘认真将鞋底擦拭干净。
海因里希银牙暗咬,腮帮子鼓起一块。
半晌,他委身将萨摩背起来:“师父,我背你进去。”
萨摩欣慰地点点头,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三人进了屋,女人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都不看三人,仿佛觉得多看他们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道:“东南角的饭厅缺桌椅,我丈夫要求原木风的,不能打蜡也不能扎手,要是做不好不给钱。”
萨摩忙慌不迭点着头,来到东南角,从工具箱里翻出卷尺开始测量房间尺寸。
“无论是打家具还是相框,尺寸是至关重要的,要在原本的尺寸基础上,留出方便活动的位置,不同的造型数据也不同,这点一定要注意。”萨摩念念有词,也不知在同谁说明。
大概是海因里希吧。
萨摩因为只有一条腿,只能跪趴在地上,海因里希见状,主动上前帮他固定卷尺,记数字。
他只是蹲了十几分钟就觉得双腿酸麻,不敢想象,萨摩拖着这样的身体现在会是什么感受。
原来普通人,就是这样生活的啊……海因里希低着头一言不发,垂下的刘海挡住他沉默的表情。
是自己太幼稚了。
他一直觉得丹麦的社会福利全世界数得上,但在触及不到的角落,还有人为了一口饭心甘情愿被人把尊严踩在脚底。
况且,那些优渥的社会福利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己的祖辈努力的成果,如果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幼稚不懂事,有一天,连这些基础社会福利都满足不了人民,这个国家还会好么。
直播间中的丹麦观众看到原本他们不学无术处处惹是生非的王子,为了一个木匠甘愿屈尊降贵,甚至忍受那女人的无理取闹,他们觉得,他们的王子是真的长大了。
海因里希王子长大了,我很欣慰。
王后要是看到一定会感动的哭出来吧。
这一点他们猜对了,从海因里希加入节目组时就一直准时守在电脑前观看的王后此时捂着嘴巴,眼眶倏然泛红。
人最宝贵的品质,是及时清醒。
测量好尺寸,确定了样式,三人起身告辞。
萨摩礼貌的同女主人打招呼,说她要的桌椅一周出成品,到时会送货上门。
三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厉声喝止:“等一下,我要搜身,看你们有没有顺手牵羊。”
听到这句话,白宿第一次骂了脏话:“你要是脑袋有问题就尽早治疗。”
女人自动略过他的话,阔步走到几人身边,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一圈,最后又落在萨摩身上:“老东西,把你的工具箱打开让我检查,还有裤兜,也要翻出来给我看。”
随即,她又看向另外两人:“还有你们,所有的口袋翻出来给我看,特别是你。”
女人直勾勾盯着白宿:“你自打进了门,什么活儿没干,我合理怀疑你是来为他们打掩护的,是不是把赃物藏你身上了?”
这时候,就连一向温和的萨摩都忍不了,冷声道:“我们没有义务给你检查,他们俩都是好孩子,不会做这种事。”
女人“哈”了声,忽然抬手将手中的瓜子皮泼在萨摩脸上,声音尖锐刺耳:“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我只相信我的眼睛,现在,给我翻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海因里希疾步走向门外。
女人咄咄逼人,又蹦又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表情:“看看,做贼心虚了吧!逃跑了吧!果然你们这些穷鬼的品德信不过!”
但是海因里希又回来了,这次手里多了根水管。
他倏然举起水管对着女人,松开按住出水口的大拇指。
霎时间,巨大的水流喷涌而出,呲的女人放声尖叫,并且不断向后退去。
“住手!该死的!你这个流氓!我要报警抓你!”
白宿没忍住,笑出了声。
而海因里希的表情是淡漠的平静,任凭女人在水流中打滚。
良久,直到女人哀嚎着“对不起我错了”,海因里希这才随手将水管一扔。
他默默背起萨摩,另一只手拉着白宿的轮椅,低低道:“回去了。”
三个人刚走到大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女人的声音依然不依不饶:“你们给我等着,等警察上门吧!我要告你们偷东西还恶意伤人!”
这时候,一直在门外守着的几个VJ上前站成一排,形成一堵肉墙,并时刻牢记自己的职责,举着摄像机对准女人落汤鸡一样的脸猛拍。
“女士,劝您算了吧,对方是您得罪不起的人。”一个VJ好心劝道。
“你们这些该死的亚洲猴子有你们什么事!得罪不起?你知道我老公是做什么的么?他可是这座城镇的镇长,只要他一句话,你们给我统统滚蛋!”
几个VJ面面相觑,之前还真没碰到过这么疯的。
刚才还好言相劝的VJ无奈地耸耸肩:“那您老公的职位可能要不保了。”
另一个VJ跟着补枪道:“对方可是能决定整个国会生死大权的,更何况一小小镇长。”
女人愣住。
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憋出一句:“什、什么意思……”
“唉……多看看电视吧。”
说完,VJ们懒得和她纠缠,齐齐离开,留下一脸懵逼的女人,身上还滴着水。
*
下午四点,昼短夜长的哥本哈根天际已经泛起血色夕阳。
白宿看着海因里希将那只新相框挂在墙上,拍拍手:“恭喜你,又学会了一项新技能,这样就算以后不做王子也饿不死了。”
虽然这只精美的相框很大一部分功劳来自萨摩。
重要的不是海因里希学会了什么,而是通过这件事悟到了什么。
海因里希望着那张全家福,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或许因为自己的身份,所以这些人才愿意包容他的无礼和傲慢,他应该学会感恩,感谢父母给了他优越的环境,而他不能承了这份恩情便作罢,更重要的是,如何去回报这份恩情。
回报给父母孝顺优秀的儿子,回报给子民开明且心系人民的君主。
这就是他生于皇室的责任。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卷毛教会他的。
听说华国有句老话,叫一日为师终身为……
罢了,父亲有一个就足够了。
或者……有个这样明智的贤内助,也不错。
白宿看着海因里希不知在想什么,想的满脸堆笑,只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我扶你回房间。”
“不用。”白宿加大轮椅马力溜之。
他看了眼手表,五点了。
刚到门口,转了弯划到了萧恪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