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久,文征总会回想那天的事。
宋南津说的领带,她其实没什么印象,因为当时他没什么特别反应,那天他们闹得不愉快,文征一直以为宋南津心里还很生她的气。
那天台里见到,她以为他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但没想到。
有些出乎她意料了。
但很快文征也没什么时间考虑这件事。
一场秋雨,刮来朋友圈的一件大事。
文征的大学同学叶娇感情出事,说是被渣男负了。
那两天文征一直忙着安抚朋友情绪,几个好姐妹聚到一起,陪着吃饭玩乐,咨询律师办理离婚手续的事。
周五忙了半天,周六抽空在酒吧聚了。
对方是年初结的婚,文征看着朋友出嫁的,当时还和张寄去过婚礼,老同学么,也随了一千的份子钱。当时本来是孙滢去相亲,结果双方都带了朋友,孙滢带的叶娇,就这么和对方的朋友看对眼了。
大家看着他们谈,从认识到牵手到结婚,不超一年。
结果现在结婚才半年都要离了。
叶娇到酒吧的时候还嘻嘻哈哈的,姐妹们没说一会儿话又哭了起来。
她举着酒杯说:“去tā • mā • de,这一杯,敬青春。”
“以后,千万千万不要结婚。”
“哪怕结婚也一定要和最爱的人。”
“不要随便选择,不然我告诉你,百分之七十的女性在婚姻里都不幸福。”
文征当时也在拿着酒杯听,问了句:“为什么?”
朋友说:“因为结婚不好啊,你看把我们困在里面,没了自由没了时间,甚至没了和姐妹出来的消遣,知道吗,我结婚后,多久没和你们出来见面了。”
“那倒是。”
文征翻了翻手里的备忘录,想到张寄。
去年和张寄在一起的时候,他说:“文征,我们俩,别做朋友了吧。”
他说:“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很久了。”
“你心里呢?”
“也会有那么一点点,我吗。”
那时文征坐在雨幕下,望着这座城市倾盆大雨。
城市太大,没有归处。
人生迷茫,不知归路。
紧接着她又想到那场她和宋南津在车里的最后对峙。
那时他们还年轻,在感情里撞得头破血流。
她坐在宋南津车里,面无表情地望着面前挡风玻璃。
她不想接受。
伤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她说要走。
他并不会听,他确实喜欢极了文征。
车里是烈焰苦艾的香,小众香水,甜辛甘草和温柔木质调相绕。
车窗开着,夜色下,宋南津的胳膊搭在车窗外,他低着头,削瘦的脸表情冷漠至极,指间是燃到一半的烟。可哪怕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到那地步他也没让烟味沾一丝到她身上。
文征记得自己当时一字一句说的话。
“睡也睡过了,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怕你,我不敢说那些心里话。因为跟你上床很爽,体验感很好,人还年轻就多尝试了,你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满意了?”
“我喜欢张寄,这辈子,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满意了?”
他微微笑:“可以。所以喜欢谁也不会喜欢我,是吗。”
她说:“是,我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
他们之间的那些荷尔蒙,那些过去,那些宠。
文征知道,都是泡沫,不可能会属于她,她这个卑微又可怜的人。
他说:“好,下车。”
孙滢见她出神,说:“征征,怎么了?”
文征回神,脑袋里的画面也收拢了起来。
她摇头:“没,最近处理一档新闻的事,有点累。”
“是吗,适当时候好好休息啊,不要让自己那么累。新闻嘛,都是工作,不打紧。”
文征弯了弯唇:“嗯,知道的。”
一群人聚了几小时,晚上十点多醉意熏熏地出去,文征让朋友先回去,她那个好友喝醉了,几个姐妹都扶不住,她让大家这事之后再讲,然而出了酒吧那条街没走出去几步,大家忽然停住脚步。
孙滢扶着旁边的叶娇,直直盯着前边:“那个,是不张寄来着?”
文征也看过去。
新城区的街道上,道路两旁都是夜晚大排档亮起的招牌灯,路边停着一辆白色丰田,有两人从烧烤店出来。
女人挎着包,面上笑意盈盈朝张寄挥手说再见。
张寄手插兜里,也跟人笑得懒散随意。
那是一个看起来快三十的女人,文征见过。
张寄的导师,向荷。
女人上了车,他又把胳膊搭到车窗上和她招手说再见,两人打情骂俏着,张寄又捉住她的手给暖了暖,哈气。他笑,没在文征面前那样笑过。
“张寄是吧。他是总这样的,忙那些工作,可他对你是真心的,你看你们俩以前是真的好啊,以前高中认识,大学你们俩又是一个小组。每次去食堂他总是第一个给你打饭,打了四年。每次小组作业,他总是带着你的第一个交。”
“我们真的羡慕的,他高材生,又优秀,你知道社团里都怎么传的吗?都在说呢,说羡慕文征有张寄那么个校草男友。”
那一刻,文征眼前浮起大学时身边朋友们说过的话。
一句句,刻在心头。
男友吗。
也不算。
他们那时只是好友,他们是去年在一起的。
“征征,以后,我们要不要结婚。”
“反正你也没有依靠,我觉得我这人其实还算有担当的啦。嗯,我想做你的依靠,我不想再看到你那么苦。”
“你愿意相信我吗。”
风中,文征什么也没想起来,只想到过去他在耳边说的话。
其实,张寄追文征,追得很苦。
要真说,还有点舔狗。
他是真喜欢文征。文征是孤儿,他条件也不怎么好,可模样堪比校草的学霸张寄只围着文征转,不会因为她是一个人而嫌弃。他曾经,也有那么一刻是浅浅照亮了她的。
那年文征来生理期有遗漏,在学校他拿自己衣服给她垫着。有男生笑,他说都笑什么,能不能尊重女孩子?
他是一群人里最率性洒脱的一个,朋友里大家最愿意跟他交心,因为他仗义,这一点,文征从她家里出事起就感受到了。
十九岁那年,她唯一的姨妈生病,尿毒症,需要大笔手术费,本就寄居篱下的文征更是捉襟见肘。她为难地去找宋家姑母,对方当时在打牌,听闻后只说:“生病啊,那我也办法啊,而且我建议你不要管这件事。文征,你知道我资助你就花费了不少,而且,去年的评选没连选呢,你说,那我找谁呢?”
“你好好学习,生病这个,生老病死没办法。”
文征当时浑身就冷了。
她出去,听到宋兰春轻笑着和人说:“是啊,如果不是为了连年评选,也不会把人接家里来。也还好,还算听话,学习上也蛮好的,以后可以举荐上去。”
文征当时就知道,原来资本家的心确实不是暖的,他们之间的阶层,一直存在。
文征的姨母去世了,她去送葬。
那年张寄的母亲也生病了,他们家没钱,当时他母亲生命岌岌可危之时握着文征的手说签了器官捐赠协议。
她说:“阿姨没什么能给你,如果可以,阿姨希望文征的姨母健健康康,到时阿姨把自己的肾捐献给她。”
文征没敢说姨母已经过世了。
她坐在张寄母亲的病床前无端泣不成声。
所以那一刻她也在心里说了,张寄,哪怕未来如何,哪怕只是朋友,她也会掏心掏肺了对他。他们是一路人,她不求什么,但只要能完成他母亲生前对他的愿望就够了。
可此刻看着他和那位老师在一起,文征没觉得有那么彻体冰凉过。
你相信一个人的真心吗?
他对你笑,你相信他也会对别人这样笑吗?
起码在过去七年里,文征确实从未想过,张寄会对谁有这样随性洒脱的笑过。
他喜欢自己,非常热烈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