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家中没点余财,谁能供养得了自家哥儿去国子监读书呢?
李诀身边一众人之中,只有少数是自幼长在东京的。众人都是从各处府州考上来的,一步步走到了天子身边,到了皇城脚下,谁在州学时不曾艳羡过东京城国子监里读书的学子?
他们能进国子监,便已经是超出天下那些真正寒窗学子许多了。
李诀也点点头。他出身自淮南李家,本就是望族。不过是唐末之后,世道纷乱,自家的祖先们不愿意侍奉乱世的君主,才避隐到淮南之地暂不出仕。本朝艺祖匡定了社稷,李家儿郎们才再度出来读书做官。
他是一众从兄弟里最出息的一个,当年也是本地的解元。上东京城中考省试时,却也羡慕过国子监里的那些学士。
教授他们的,都是本朝有名的大儒,一个个都早已在文坛有了名气。甚至于,连宫中的官家,偶尔也会出宫来,亲自给学子们讲学,或是带来饮食酒菜慰劳学生,说他们读书辛苦,将来也要争为世先,侍奉君主,弘道治国。
朝云在家里苦闷了几日,心绪慢慢缓和。
父亲如今是关着她,不让她踏出山光阁一步,可她本来就不太喜欢出门,坐在书房里看看话本,闲暇着打发时光,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她做的新的抄本已经写完了,只是没人看。
她便也懒得再一而再再而三地誊抄,毕竟自己的字就算再差,总之没有人看,就只要自己看得懂即可。
只是每每想起朝烟,就总是觉得心里有把刀子在割。从前,她与姐姐是无话不说的姊妹俩。她知道母亲走得早,朝烟作为姐姐,照顾她长大也不容易,可怎么如今两姐妹之间,总是一见面就争吵呢?
想到前几次见朝烟,确实都是如此。一开始还好好的,说着说着,也就吵起来了。
争吵的事,无非也就是她和孙全彬的事。
那个夜里,朝烟甚至还打了她。
想到对自己发怒的姐姐,朝云便寝食难安。并非她觉得是自己错了,相反,她觉得,这一次,是姐姐做错了事。
姐姐自己嫁给了喜欢的人,也并不在乎那许衷的出身,怎么偏偏介意起孙全彬的身份了。
本朝又不是没有内臣娶妻的先例,得官家重用的内臣,甚至有被官家赐婚的。别人都行,偏偏她李朝云不行了?
她想让爹爹和姐姐知道自己的坚持,可又知道他们的固执。院门前有许多人把守,她便连走出山光阁,去和他们争论都不屑了。
可这样被关了半来个月,忽然有一日,李诀又派人来说,秋风正好,要带着她去城郊散散心。
爹爹不是很忙么?城郊散心?去做什么?
朝云叫雪满去回话,说她不去。
可李诀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出这个门。
朝云只好戴上帷帽,垂着脸登上了马车。
第83章道观
李诀带着朝云来到了城外的三清观之中。
三清观里的真人多有仙风道骨,无论来客是贵是贱,全凭缘分招待。
不知从哪一年起,东京城中的妇人之间流传起一件事,说是在三清观求子十分灵验,一求一个准,故而这清净之地忽而涌入了不少人烟,每日都有城中人前来求子。
毕竟妇人们不能轻易去往山东的昭真祠拜送子娘娘求子,便来这三清观,虽说灵验次了一些,但总比不来得好。
这里靠着个小山,山边有流水,流水处修了亭子。
常有人来此饮酒作乐,浮生偷闲,真人们从不管束,任由来客在山里游荡。曾有人开过玩笑,说就算是有人在山后厢房里放一把火,道长们也不会眨眨眼睛。或许还会趁火没烧着后山,去那里采点草药扔进火里,真丹便是这样练出来的。
朝云鲜少来到这里,其实李诀亦然。
路上遇到了些许身着法袍的真人,朝云眨眨眼,盯着他们看。
李诀问:“这几日在你院子里,可想明白了?”
朝云反问:“爹爹让我想明白什么?”
李诀冷笑:“你自己不知道?”
朝云便闭上了嘴巴,只仰头看着道观中处处飘出的香烟。
李诀摇摇头,知道小女儿性子倔,要让她立刻想明白也是件难事。好在他为她安排的事还算妥当,等今日事罢,余事也可以再慢慢捉摸。
道观里不仅有许多真人,也有许多童子。
朝云曾见过的孩子,多数是吵嚷着,尖着嗓子到处乱跑,撞到了人自己还哭。可在这里见到的许多童子却是安安静静,拿着拂尘跟在师父们身后。
师父一个眼神,小童子们便知道要做些什么。不仅乖巧,更可见伶俐。
“呠!”
朝云刚觉得童子们伶俐,下一瞬,便有人撞在了她身上。痛倒是不痛,只是被吓了一跳。头上的帷帽也被撞掉了。
李诀登时往朝云那里迈了一小步,无论如何,护佑女儿都是他欲为、该为之事。不过看清撞在朝云身上的是一个才四五岁的小道童,他便放下心来。
方才看着一团东西跑过来,还以为是什么野狗,万一咬了朝云可不好。
小道童揉揉脑袋挪开,手里的拂尘掉在地上。
抬起头,看到一位小娘子。
道童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
他说话时,脸鼓鼓的,脸颊上的肉软嫩,看得朝云想捏一把。
李诀前后看看,没再看到周围有什么真人。这么小的道童,通常都要跟着一位师父走的,哪有自己一个人抱着比人还高的拂尘,在道馆里冲撞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