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姜只是听着声音,看着他僵直的背,却能奇异地看出他全然似变了个人,张扬又隐忍,无所顾忌,甚至还不怕死。
方晏突然感受到腰上的刺痛更甚,立即住了声,知道这小娘子是真敢下手的,便是她不敢,她那两个忠仆也敢,她们银针指着的地方可不止一个要命的穴道,随手刺偏了,也够他去半条命了。
沈当几人也策马赶来,“女郎,可有……”
只是眼前的神情叫他一时讶然,只是眼前的神情叫他一时讶然。
月辉之下,锦幔肆意,轻罩了几只人影。
楚姜跪坐在方晏身后,像是在为他祈祝。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山回去。”楚姜道。
方晏的声音还清淡着,神色从容,“季甫兄,下山吧!”
沈当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被把住了什么命门,当即不再多言,护在马车周遭跟来来路返回。
第34章约定
“师兄不用赶得这么谨慎,九娘以为你是不怕的,车马再急,我的银簪也不会重刺进去。”
“死是不怕,就怕半死。”他徐徐道。
“这倒是了,以我的力气,重伤或许不能,不过应该能叫师兄瘫了。”楚姜此时才安心了些,跪坐在他身后审视着他,“师兄,我想问你几句话,你能如实跟我说吗?”
他点了点头,“或许可以。”
她抬起头,只看到他后颈的碎发,便又乘着月色盯住银簪,缓缓道:“你们想要留我在山中,等到我父亲把那副字给了你们再放我下山吗?”
“九娘聪慧。”
“可是我下山还是会告状的。”
他牵起嘴角,“那时候再告状也无妨了。”
楚姜听他声音里毫无惧意,簪子捏得更紧了,“师兄不怕连累到先生跟方祜吗?”
“九娘是明理之人,楚太傅也是明理之人,必然知晓此事与他们无关,怎会追究到他们身上呢?”
楚姜轻声一嗤,“师兄倒真是心狠薄凉。”
实则她也明白,在她没有大好之前,方壸跟方祜绝不会被追究,若她大愈,有救命的恩情在,她父亲更不会拿他们如何了,今夜其实只有廉申几人出现要挟她,也能达到相同的目的,还不会彻底暴露出方晏,为何他又要亲自出现?
她凝眉思量了半响,隐隐猜到了原因,“师兄是故意出现在我眼前的吧!”
“一身鱼腥气,出现不出现有什么区别呢?”
她抬眼看向他挺直的肩背,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便道:“师兄是不是早就跟那些强盗勾结了,不然先生当初怎么会谢绝我家的酬谢,只要诊金,还要我三哥许下诺言,为我诊病一事绝不能被你师徒三人拿来日后求报,先生正是恨师兄不成器,才要杜绝师兄走上歪路的每种可能。”
他没有作声,楚姜便继续道:“你敬爱先生,但是偏偏在歧路上越走越远,先生养育你多年,你犯了错事他都能容忍,所以师兄今夜一定要出现在我面前,是想要我去先生面前告状,好让你们划清干系吗?如此一来,以后你犯了天大的事,都有我父亲能作证,你与他们早无干系。”
她复问一句,“师兄,是这样吗?”
方晏竟悠悠叹了一声,在她听来不免有些妥协的意味。
“九娘洞察人心,是我往日小看了。”他对楚姜,由衷生出了丝欣赏,“不知九娘肯不肯叫我此愿成真?”
楚姜并未得意,听他语气心恐有诈,更生警惕,“那要看师兄肯不肯告诉我,你们拿我父亲一幅字是要做什么?”
“这我不能说……嘶!”
“师兄,我再重一点就到穴位了。”
方晏轻抽一口气,“九娘,不管我们说不说,你父亲做的事,都在我们手上掌着。”
她也生了气,娇喝他:“你们是不讲道义的,先前拿了黄金,还以此事来要挟,即便给了你们字,将来你们还会纠缠,便如附骨之疽,我不信你们。”
突然却又话锋一变,声音里故意带着骄纵,“那事却也不是我父亲做的,是我叫沈季甫去办的,我因为被两位族叔言语刻薄了,就不忿得很,叫沈季甫去寻人恫吓了他们,此事流传出去,只是我名声不好罢了,我父亲顶多落一个娇纵女儿,这又有什么呢?长安贵女shā • rén者有,抢夺人夫者有,我只是跟族叔玩笑几句,妨碍不了什么。
又或者,此事与我家可毫无干系,只是江上水匪横行,听说我族叔被找到时身无一钱,连一条镶了玉石的腰带都被抢走了,我父亲一封檄文呈回朝廷,将来江面肃清,焉有南阳王旧部溃兵存身之地?”
方晏缓缓摇头,“北周宣行孝道,shā • rén也好,抢夺人夫也好,终究没有违背一个孝字。九娘不要唬我不识北周风俗,方才听聂婶子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难道流言之下,九娘还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之理吗?”
楚姜本还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孝”一字时突然似想通了一般,神情骤然轻快下来。
“师兄知道我那两位族叔如今的情形么?他们如今再无张狂之举,族中对此满意得紧,还来信夸我父亲将他二人说通了,方才我说的那两个法子太费周折,还是我一封信送回族中好,信中道明实情,为了我父亲跟我三哥的仕途,族老们就要抢着来顶下这事了,既然孝比天大,长辈教训小辈是不是孝道呢?”
方晏一怔,微锁了眉,又听身后人轻快道:“想来你们只以为是我父亲与我两位族叔不和,便出了这阴私主意,才以为可以要挟他,又看我父亲应了你们要的字,以为此事拿住了他,师兄,你们实在将我父亲看低了。”
他这才笑叹一声,“却是我们错估了楚太傅,不过既是如此,他又何苦应下那副字?”
“皆因此事是我犯下的,师兄……”
她看着他从车辕向前滑去,一个箭步就借着马头站在了道边的方晏,慢慢闭上了嘴。
“既然这事不能做把柄了,我们该讲和了。”他姿态随意地拍着身上麻衣,话说得有几分恣意,脸上也没有多少逃出生天的喜悦,只是声音朗朗,“未想荆州那事竟是九娘叫人去做的,实在阴差阳错。”
她看着银簪,暗自咬牙,看他片刻才恢复了沉静,“师兄,我不会跟先生说的,等我病好了,还要在金陵乃至去长安宣扬,神医方壸有一心爱弟子……”
便见方晏朝她一揖,“九娘叫沈季甫找人恫吓族叔的事,从此消散。”
楚姜心中隐有不甘,却终究还是自己做事疏漏,即便事后能弥补,让族中知晓了终究还是对她有影响,终于还是点了头,“我能叫我父亲以后出来作证先生与您断了牵连,也能矢口否认,你也能吞下约定,指不定哪日就要把那事给宣扬出去,既然你我都不得安稳,如从约定也无碍。”
他凝神听得仔细,终于得了承诺,扬眉笑了一声,“今日事还请九娘勿怪,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