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萧始所言,本就胆小还有点迷信的池清此前所有的专业知识都来源于学校里的遗体标本,跟眼前这具横死,可能牵扯到命案的受害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压根都不敢多看一眼。
萧始又道:“烂是烂了,但尸表腐烂和皮肤溃烂还是有区别的,要通过创面细胞是否有生理反应来判断。光从尸表状态推断,死者的创口有愈合迹象,可见如此大面积的溃烂是在生前留下的,原因很可能是外伤或组织病变,我个人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他边说边瞄着江倦的反应,就等着他大夸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专家”,见他愁眉紧锁,迟迟没有反应,心里还想着要不要再秀几句专业知识证明自己这些日子是有事做的,结果还没开口,那人猝不及防道出一句:“我见过这样的溃烂。”
“我……啊?你说什么?”
江倦略带疑惑地调转方向,去看了看死者的脸,又道:“没什么,开始吧。”
萧始也没自讨没趣地多问,向池清一探手:“手术刀,止血钳,把工具都放在这里吧,我自己会拿。”
见他一指左侧,池清愕然道:“原来您是左撇子?”
“是啊,以前就靠着这这只手做外科手术呢,不过一次意外受了伤,损伤的肌腱没完全恢复,这才改行做了法医。”
池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见江倦脸色越发难看了,看起来倒不是对这话本身有什么不满,反倒像是……
愧疚?
江倦对萧始的腕伤的确是有愧的,数月之前,在一场爆炸案中,他因受到牵连险些丧命其中,若不是萧始在关键一刻冲入火场,救出遭到爆炸波及,已经丧失了行动力的他,只怕他现在可没有能站在这里的好运。
那场案件中,他被爆炸产生的热浪推了出去,左侧身体先着地,导致左膝粉碎性骨折,髌骨打入三根钢钉,至今无法完全恢复行动力,除此之外,左侧桡骨与三根肋骨断裂,右上臂至肩胛大面积烧伤,连右耳也因受到爆炸巨响的刺激丧失了听力,这样的他在火场中根本没有离开的可能。
但就在他放弃所有希望,绝望等待死神降临时,却有一人冲进大火肆虐,甚至有连环爆炸可能的现场,划破死亡的阴霾,抱住遍体鳞伤血流不止的他,在他耳畔嘶吼:“江倦,睁开眼睛看着我!记住了,老子爱你,所以……不准死!”
那是他失聪右耳听到的最后余音。
万幸的是,后来他们都活了下来,他满身伤病,几乎成了废人,而萧始在现场受了外伤,重伤割裂的左腕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最佳状态,不得不忍痛离开手术台,放弃坚守的事业。
他时常会想,如果萧始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是否还会有那不经大脑的奋不顾身,是否还会让他们的后半生都纠缠在一起,继续这相互折磨的该死悲剧。
萧始从未向他索取过感激,反倒觉着这一切都是理应做的,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因为他知道,萧始想救的人从来就不是自己。
——那个人早在十年前就离开,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萧始爱屋及乌,不过是因为自己与那人太过相似罢了……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以至于专心操刀的萧始都有所察觉,隔着护目镜朝他眨了眨眼,“觉着前夫帅就直说,复合就是你一句话的事,都老夫老妻了,偷偷摸摸就没意思了。”
“虽然我很了解你是个怎样的人,但还是每次都会被你脸皮的厚度惊到,人到底得不要脸到什么程度才能每一次都刷新我的认知……”江倦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但还是坚持把这句话说完了,“……我觉着自己的接受能力已经很强了,为什么在你面前还是显得不堪一击。”
语毕他就坚持不住了,扑到水池边一扯口罩吐了出来。
他也说不清是不是因为受伤后身体素质急剧下滑才会对外界刺激百般不适应,但萧始绝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始过来看了看他,没有摘下手套伸手碰他,而是对池清说道:“把他扶出去休息一下,身体不好就别在里面闻尸臭了,好端端的干嘛这么作践自己,想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心疼?”
池清憋憋屈屈地说了句公道话:“我觉着您少说两句前妻就能舒服不少。”
“找打是不是?说了多少遍他是我前妻,你别乱叫!”萧始比比划划开始婆妈,“看你吐的全是清水,晚上又不好好吃东西,池清找个暖和的地方让他休息一下,给他弄点热牛奶和流食,别让他这么饿着,时间长了会胃溃疡的,等我做完尸检再去照顾他,快去!”
池清稀里糊涂地应下了,扶着江倦往外走,两人出去以后,萧始深吸一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回解剖台上这具已经过y字刀法解剖的遗体身上,随即目光却落在了盛满半凝固血液的盆中。
他喃喃自语:“他见过这样的溃烂……难道是……”
池清脱去了一身沾染异味和血腥的手术服,顺带着也扒下了江倦脸上的口罩,“前妻,萧法医那人是挺不着调的,但听他说话也不至于真吐吧?您怎么样了,还是很不舒服吗?”
江倦一抹头上的冷汗,脸色微微泛着青灰,摘下橡胶手套扔进垃圾桶里,背靠着墙缓了口气,“我不是他前妻。刑侦支队江倦,可以叫我江副,也可以叫江哥,现在好好介绍过了就别乱喊了。”
“好的……江哥,您脸色好差啊,我扶您去休息吧,您办公室在哪儿?”
江倦随口说了个楼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