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的话,请小人婆娘去接生的,就是这位张山长的家里。小人去他家找过我婆娘,自是认识他!”
“一派胡言,张某从未见过此人,请大殿下和黎大人勿要听此宵小乱语。”张若溪冷冷地说道。
大皇子干咳一声,没有理会张若溪,他对唐顺说道:“唐顺,你继续说吧,你妻子可有接下这宗生意?后来又如何,她为何没有与你同来?”
唐顺忽然趴到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他再次抬起头来时,额头一片青紫。
“小人的婆娘很是踌躇,那家产妇已经连折两胎,这一胎难免也是这个结果。于是她就去找自家婶子商量,她那婶子比她经验丰富,手里还有几招绝活,因为上了年纪,多了个手抖的毛病,这才不再接生意。小人还记得,那天我婆娘欢天喜地的回来,说这单生意能接了。小人仔细问她,她说婶子教给她一个秘方,如果孩子命大自是无妨,若是那短命的,也能活过满月。只要出了满月,孩子是生是死,那也怪不到稳婆头上。”
“后来呢?”唐顺的话刚一停下来,外面围观的百姓便异口同声地冲他喊起来。
唐顺朝外面看了看,继续说下去:“小人的婆娘提前七天住进张家,对了,这个张家不是荷花池的张家,也不是宝相寺前街那个张家,而是柳树胡同的张家。”
唐顺说的有点绕,可是但凡熟悉张家的人,却是一听就能明白。
荷花池张家是老宅,住的是张家嫡房,如今的通政使张二老爷就住在那里。
宝相寺前街的张家,是张家二房,张四老爷张若溪和张五老爷张若谷就是二房的,二房这一代的当家人是张三老爷,十年前张三老爷病故后,张三太太和三个儿子住在那里,如今那边当家的是张四少爷张弢,张五老爷外放回京后,暂时没有置办宅子,一家人也住在宝相寺前街。
柳树胡同的张家,则是张若溪的宅子,众所周知,张若溪是在妻子死后,他致仕出任凤阳书院的山长后,才搬到山水巷的,在此之前,他家就是住在柳树胡同。
“有一天,我婆娘托了一个小厮来我家报信,说张进士家生了个闺女,母女平安,我婆娘还要在张家多住几天,过了洗三礼就回来,让我放心。我听说以后也很高兴,至少张家的闺女没有一落草就死掉,这当然是好事了。转眼又过了三天,我便去张家接人,大家应该全都知道,大户人家洗三礼时赏的金锞子银锞子,全都是稳婆收了的,这张进士是荷花池张家的子弟,那可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赏的东西一定少不了,我婆娘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回来,万一被偷儿盯上,那可就麻烦了,因此,我去的时候,还带上了我家大小子。
大小子那年十四岁,小牛犊子似的。我们爷俩儿欢欢喜喜去柳树胡同接人,在路上我还许给大小子,他娘拿钱回来,就带他到状元楼吃顿好的。可是我们到了柳树胡同,门子听说我们是来接人的,就告诉我们,说我婆娘早在一个时辰前就走了。那时我们还真相信了,还以为是两相走岔了,我担信她独自回去遇到抢钱的,就急匆匆带着大小子回家去了。可是家里却只有我那五岁的小女儿,她娘压根儿没有回来过。
我一听就慌了,带着儿子出去找,可是我们找到天黑了,也没有找到人。没有办法,我只好又来到柳树胡同,那门子一口咬定,说我婆娘早就回家去了。我半信半疑,忍不住就和他争吵起来,刚好巡城兵从这里经过,问我们为何争吵,我就把我婆娘不见了的事全都说了,巡城的便又问那门子,没想到那门子却说我婆娘八成是和野男人跑了,对我百般羞辱,我那大小子年少气盛,听那门子这样说他娘,一气之下,当着巡城兵的面,就把那门子给打了。
这一下就惊动了张进士,就是这位张老爷张山长,我还以为他出来后会解释我婆娘的事,没想到他却让巡城的把我儿子抓走,他是当官的,再说巡城的又亲眼看到我儿子打人,于是就真的把人抓进了五城兵马司。
我担心大小子,塞了几两银子,请他们照应着一点儿,别让那些犯人欺负他,自己则又继续找我婆娘。找了整整一夜,又被巡城的抓住,没办法,爷俩儿都进了五城兵马司,次日,他们打发我回家拿罚银,可我一进家就发现我那小女儿不见了!我刚跑出家门,就听到有人说井里捞出个死孩子,我过去一看,那井里捞出来的,就是我闺女!”
第一零四章二十年前的事(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堂外面喧嚣的人群已经安静下来,那个看上去并不起眼,貌不惊人的唐顺,成了众人的焦点。
只有华静瑶,她的目光在唐顺和张若溪脸上游走,她是第一次见到唐顺,也是第一次听到唐顺的供词。
昨天在林子里挖出尸体后,她曾经让张十二少辨认,看看是不是他的四婶。张十二少呕吐得仪态全无,最终告诉她,四婶去世时,他还没有出生!
好在张十二少身边的长随春茗是家生子,春茗的娘以前是张二太太的二等丫鬟,跟着张二太太出出进进,她见过那位死去多年的张四太太。
春茗的娘嫁的是张家铺子里的大管事,这些年养尊处优,使奴唤婢,被春茗接过来看尸体,只看一眼就吓得晕死过去,好不容易救醒了,可是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不过,春茗娘却告诉了他们一件事。当年张家各房生孩子,都是请孙家稳婆来接生的,张四太太已经夭折了两胎,后来,张四太太又怀了七姑娘,张家各房的女眷都担心这一胎也会保不住,张二太太还去广济寺给张四太太求了平安符。
张二太太从广济寺回来就觉身子不适,请了大夫过来诊脉,竟然诊出了喜脉,因此,她便没有亲自过去,打发管事嬷嬷带了春茗娘一起过去。
她们到了柳树胡同,除了护身符还带了很多补品,张四太太身边的嬷嬷便也备了一份回礼,又叫了管事嬷嬷过去说话,春茗娘在外头等着无聊,见拐角处种了一簇竹子,便过去看。
她刚刚走过去,便看到那里站着一个婆子,那婆子自称是个稳婆,刚好遇到孙家稳婆,春茗娘因着自家太太也有了身孕,因此便和稳婆多说了几句话。
稳婆大吐苦水,说她姓孙,在京城里也算小有名气,她早知是这么回事,打死她也不来,现在人都来了,想走也走不了,只盼着能顺顺当当的。
春茗娘知道张四太太身体不好,又接连夭了两胎,想来这个稳婆就是因为这事才后悔过来吧,因此,她也没有在意,转瞬也就忘了。
后来张七姑娘顺顺当当地生下来,一直到张二太太快要临盆的时候还活着好好的。春茗娘就想起那个稳婆来,便和张二太太说起这件事来,张二太太的娘家原本已经送过来一个稳婆,听春茗娘提起孙家稳婆,便让人去请,她这一胎也怀得颇不顺当,若能保个平安,多请一个稳婆也不过就是多几个银子而已。
可是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说是孙家早在半年前已经不做接生的行当了,举家离开京城,搬去别处了。
春茗娘记得很清楚,当时听到这事之后,张二太太还说了一句:“半年前?那岂不是给咱家四太太接生以后就不干了?”
这件事之后无人再提,可在当时春茗娘心里却有些嘀咕,她想起稳婆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就想该不会是那稳婆得罪了四老爷四太太,所以在这一行干不下去了?可是明明七姑娘活得好好的啊。
现在听说那个死人很可能是原先的四太太,春茗娘便想起了这件事。
孙家在京城不是单门独户,他们家是做稳婆的,认识他们的人并不少,史丙在甘石桥找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稳婆,很快就打听到孙家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姑奶奶就在京城,那位老姑奶奶没做过稳婆,早已子孙满堂,史丙找到她,问及她娘家的事时,老姑奶奶就哭开了,说孙家世世代代给人家接生,也不得接生下来多少孩子了,可是却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史丙再问孙家搬去哪里了,老姑奶奶也只说是去了通州,每年过年,唐顺都会悄悄回京城给她拜年。
华静瑶原是想让史丙去通州的,可是华毓昆自告奋勇,华静瑶担心父亲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唐顺,就让他去找柳家,请柳家帮忙查找。
柳家就是陈举人的另一位妻子柳氏的娘家,如今柳氏就是当家人,柳家在通州是大户,又是地头蛇,看到华毓昆带着唐顺回京,华静瑶就知道柳氏一定帮忙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唐顺。
唐顺的叙述和春茗娘说的刚好能够连在一起,华静瑶屏息静气继续听下去。
唐顺说道:“小人那闺女只有五岁,很乖很听话,我让她在家里睡觉不要乱跑,她就一定不会乱跑,更何况那天我走的时候不放心她一个人,还把大门给锁上了。当时我的脑袋一片空白,看到闺女的尸体就傻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还是有人在旁边说,这指定是家里大人得罪人了,被人报复到孩子身上。那时我才缓过神来,我闺女不会无缘无故掉到井里,她是被人扔进去的!”
说到这里,唐顺泪流满面:“我抱着闺女的尸体就往顺天府来,可是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我婆娘的二叔,二叔见了我就是两记耳光,把我打懵了,他看到我怀着的孩子,也愣住了,我这才知道,婶子死了,死在茅厕里,脖子上有指痕,她是被人掐死的。就在昨天,婶子对二叔说,她给我婆娘的那个秘方八成是用上了,我二叔还埋怨她不该把那方子告诉我婆娘,万一出了事,那孙家可耽不起。因此,看到婶子死了,二叔就来找我家算帐,听我说了发生的事,他就说这下子是惹了不该惹的人,真出事了,我说要报官,二叔说先把我家大小子赎出来再说吧,于是我们就去了五城兵马司,到了那里才知道,我前脚刚走,就有人过来交了罚银,把我儿子接出去了。”
华静瑶想到唐顺是一个人来的,想来他儿子兴许那时就出事了,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唐顺号啕大哭:“我和二叔哪里还顾得上去报案,我们跑回家,打开大门就看到了这封信,想来是从门缝里塞进去的。”
说着,唐顺颤抖着双手,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衙役把信呈上去,黎府尹看完,又转给大皇子。
第一零五章二十年前的事(三)
黎府尹道:“这封信上让你不要再找你老婆,离开京城,否则不但你儿子死路一条,你们孙家的孩子也会一个接一个地的死,所以你们就搬走了?”
“是,小人那时三十多岁,还有点血气,便说要去报官,可是二叔不答应,他有孙子有孙女,还有儿子,婶子已经死了,他不想把孩子们也连累了。我初时不答应,二叔三叔打晕了我,把我塞进车里,等我醒来时就已经在通州了。孙家这些年做稳婆赚了不少钱,前几年在通州置了二百亩田地,即使不当稳婆了,也不会饿死,于是我们就在通州住了下来。
两个月后,通州街上多出来一个傻子,二叔刚好看到,觉得那傻子像我家大小子,就拉着我去看,我那小牛犊子一样壮实的儿子,瘦得皮包骨头,身上伤痕累累,孩子眼睛直勾勾的,也不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