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董氏坐下后准备重新捡起刚才的闲篇儿继续往下扯的时候,园子里却再次传来了一声犬吠,只是这回显得有些凄厉,紧跟而来的,是一阵像是在吵架的喧哗声。
董氏还没回过神,又是一声“扑通”落水的声音传来。
“哎呀,不好了大郎君落水了!”有人立刻高喊道。
那话音还未落,陶曦月已是脸色一变,当即起身跑了出去。
宁、范两人也随后跟上,董氏反应过来也要跟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脚有些发软。
等到董氏最后一个跑到湖边的时候,眼前的情形已让她傻了眼,一堆人正围在那里叫喊着,再一看,仅相隔两三步的旁边岸上还有一两个人在忙活着,正在用杆子将个湿漉漉的人拉上来。
是自己的儿子!
董氏急忙奔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刚刚爬上岸的颜大郎,急道:“你这是怎么地?伤着了没?”
颜大郎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没了力气,也没立刻回应他阿娘。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李悯已经在哭着喊道:“母亲!”
董氏这才想起来什么,循声转头望去,然后就看见了李悯正抱着陶曦月在哭,后者的裙摆和鞋子也已经湿透了,显然是下过水。
只见陶曦月耐心地哄着怀中的李悯,温声道:“没事没事,大郎不怕,告诉母亲你身上可有什么地方痛么?”
其实李悯也没有什么大碍,他刚掉下去呛了口水,旁边一直看着他的护卫已是身手敏捷地跟着跳下来把他扯了起来,所以他也只是受到了些惊吓,且他当时也并没有哭,直到陶曦月跟着赶来,亲自涉水将他接在了怀里的时候,他才忍不住哭了。
他摇了摇头,心里惦记着刚才芳霞说的那句“王妃您小心先前摔着的地方”,反关心地问道:“母亲摔了一跤,有没有哪里痛?”
站在后头的范氏见状,突然来了句:“王妃几时摔了跤,妾身怎么没瞧见?”
不等陶曦月说话,旁边的宁氏已道:“那是你当时正好瞧着亭外头,王妃起身往外跑经过颜家娘子身边的时候,不知怎地打了个趔趄,好像是撞着腿了。”
她这话一出,不仅范氏愣了一下,就连董氏也傻了。
李悯更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倏地朝董氏母子看去,满眼的愤怒。
董氏心中一突,正要下意识开口解释,但才刚说了个“我”字,身后就忽然传来了个冷冷的声音道:“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回过头,看见了正大步走来的李衍。
“阿爹,表兄踢了毛团子,还推我下水!”李悯抬手往脸上揩了一把,忿忿地先开了口,“还有舅母,她这次又推了母亲!”
“我没有,我没有!”董氏连忙摆手,“我没有推王妃!”
李衍没有搭理她,径自上前先一手一个把妻儿扶、抱了起来,说道:“你们两个,都先去把湿衣服换了。”
陶曦月应了一声,然后便由着柳芽和芳霞一左一右地扶了自己,往就近的屋舍走去。
李悯则被岳嬷嬷几个亲自抱了去。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换了身干衣服的陶曦月和李悯手牵着手走回了暖亭里。
李衍示意两人坐到自己身边。
董氏母子正跪在亭中,颜大郎浑身湿透,董氏怕他冷,此时仍紧紧抱着,看起来像是母子两个都在发抖,小儿子则大气也不敢出地靠在母亲身边。
李衍也没去过问他们这不够标准的跪姿,晾了他们到现在,才开口道:“你们应是只有这最后一次与阿悯说话的机会了。”
他说:“看来我这几年的宽容,不仅是肥了你们颜家的钱袋,还肥了你们的胆。”
董氏浑身一震,忙抱着儿子就要去磕头:“殿下明鉴,拙妇真地没有推过王妃,真地没有啊!”
陶曦月皱了皱眉,犹豫地柔声说道:“殿下,妾身确实身后也没有长眼睛,此事实不好说。”
李衍回眸,眸中半笑之色一闪而过,沉道:“你就是一贯心善。”又道,“即便此事不提,她儿子三番两次冲撞阿悯却是事实,今日竟胆大到敢伤我儿性命,实留不得!”
董氏脸色一白,正要开口,又听李衍淡淡说道:“念在阿悯生母,还有你们抚养了他这几年的份上,你们颜家的罪责我可以不追究,但你们必须三日内迁出金陵城,淮水流经之处皆不许定居,也永远不准再回来。”
他说着,冷冷看了眼还想张口的董氏:“再多说一句,就全家交由官府处置,到时没收家财、流放边陲,皆是咎由自取。”
董氏一震,倏地瘫坐在了地上。
“宝慧,”李衍唤道,“你亲自去官府走一趟,让他们派人去颜家做个见证,将此事过了明路,免得日后有人说我存心迫害,坏我儿名誉。”
宝慧当即应喏,正要使人把董氏母子一起弄走,颜大郎忽然哭喊起来,连连叫着“对不起”。
董氏也顾不上去心疼儿子了,抓住最后一线机会冲着李悯哭道:“阿悯,你表兄真不是故意推你的,你们小时候玩得那么好,他还带着你打鸟你记得么?你就原谅他这回吧,原谅他吧!”
李悯的目光刚转过来,还没落在颜大郎身上,就先看见了被训犬匠抱在怀里的毛团子。
新仇旧恨霎时齐齐涌来。
“他才没有对我好过,是因我以前都顺着他而已。”李悯气愤地重重说道,“你们都只是想从我这里拿好东西去罢了!阿爹不给你们钱,你们就不肯待我好,个个只护着他。上次他要盘囊我不给,他就让人偷;这次想霸着毛团子玩,我不肯,毛团子也不亲近他,他就想踢死毛团子。”
“明明是他错了,你们还要我顺着他,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再也不想!”
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喊出来,眼泪也于话音落下时倏地掉了下来,他转过身,一头扎进了陶曦月的怀里,不再作声,只闷闷地流着泪。
陶曦月回手抱住他,轻抚着他的背脊,抬眸与李衍对视了一眼。
李衍也没再说什么,抬手轻轻一挥,宝慧等人已了然,很快将董氏母子拖了下去。
宁、范二氏随即亦起身告退。
走出一段路后,范氏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宁氏,问道:“王妃本就没有摔跤,你刚才为何不直说?”
宁氏弯了下唇角,说道:“王妃说她摔了那便就是摔了,范侧妃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说来你也算是领教过两回了,怎地还没看出来咱们王妃的手段?那弱柳扶风,语焉不详的留白姿态,我若是男人都要被她捏在掌心里玩死,殿下和大郎君都可吃她这套呢,你有本事斗得过?咱们两个当初也不是没想过亲近大郎君,结果呢?谁拿下董氏了?最后你我不还是只能和颜家‘和平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