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以武立国,以战开疆。
两百多年前,大周太祖军威赫赫,教门国师横扫江湖。
自发兵之日算起,前后历时十余载,终于荡平宇内,初立大周版图。
只是连年征战,多场交锋,导致两人体内积累暗伤重重。
因此纵然有着超凡实力,他们也在立国不久后先后崩逝,无论多少灵丹妙药都未能保住性命。
此后太宗即位,经过短暂休养生息,又与北荒南疆征战不休,兵锋所指战无不胜,开疆拓土无往不利。
直至来到极北冰原,迎面撞上金帐筹谋已久的梵天大醮,打得双方两败俱伤,一战过后精锐尽没。
太宗本人亦重伤而回,数年后便追随大周太祖而去,留下年幼皇子继承大统。
因此便有了外戚顾命争锋,朝局几经动荡,再伤国本元气。
其后终于稳定下来,天下承平日久,渐渐文恬武嬉,一点点失去了立国之初的精神锐气。
又经过数次天灾内乱,外族复起之战,地方节度使趁机坐大,大周朝廷逐步失去了掌控一切的能力。
直至一个少言寡语,从不被人看好的皇子走出府邸,压倒其他早早显露峥嵘的兄弟,在当朝权臣与各地节度使的一致默许下登上皇位。
提线木偶般度过了数年时光,当时的印章皇帝忽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先定中枢朝堂,再镇教门地方。
待到将内部事务完全理顺之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了蠢蠢欲动,烽烟四起的边疆。
杀破西极,平定南疆,踏碎金帐,甚至一路打到极北玄冰海上。
其武功之盛,还要超越了立国太祖、定国太宗,因此庙号被后辈尊为武帝之名。
“天下之大,武者众多,其中又有武帝横压一世,多少宗师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逾越之举。”
“西极藏剑阁自认为边远之地,剑道宗师又有不服压制管教的锋锐之气,因此便被武帝杀得血流成河,此后很长时间内不要说锋锐意气,都没剩下多少人活着可以喘气。”
“南疆作乱,烽烟不断,结果短短数年时间,便被一战而定。
不知多少部族上师被迫走出大山,跟随大周军阵北上,从南疆一路杀至北荒。”
“紧接着便是武帝踏破金帐,击碎梵天大醮,斩灭了大梵生天仅存的一缕神意。
其后更是一路不停追杀,直至闯入玄冰海深处,最终才在数月后班师回朝。”
与宁道主、倪师姐等人聊天的内容一一在脑海中浮现。
卫韬微微低头,看向自棺椁中缓缓走出的那道身影,一时间甚至有些不自觉的失神。
如果这位真的是大周武帝,其身形样貌却是和他一直以来的固有印象有着极大差别。
卫韬又看一眼,无论如何都难以将这个有着苍白瘦削,甚至是文弱面孔的男子,和百年前横压当世、举目无敌的天下第一高手对应得上。
如果忽略掉那些腐朽衰败的气息,只看其身形样貌,或许被称之为文帝才更加合适许多。
“眠龙镇,这名字起的倒是不错,谁都没想到下面竟然真的埋着一尊真龙。”
“环绕在武帝身边的几人,似乎和承载黑渊灵意的密教尸体有着几分相似之处,不过环绕在他们周身的,却是比黑渊灵意更加令人心悸的一道神意。”
“灵意和神意,两者一字之别,却又差之甚远,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同,现在还不得而知。”
“神意现,天下乱。”
卫韬脑海中转过诸多念头,再次品味着这六个字的含义。
心中忽然升起些许明悟。
武帝当年踏破金帐,斩灭大梵生天神意后,或许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所以他后续进入玄冰海,自然不是为了观雪赏景,而是为将来身后事进行了一番布局。
若玄冰海神意不现,则说明北荒一直被牵制无法轻动。
就像是四十年前的金帐南下,便是在玄冰海的乱局搅扰下以失败而告终。
而神意动了,则意味着玄冰海被北荒金帐击溃,甚至已经到了难以维系的境地。
由此也不难想到,一旦北荒经过休养生息恢复过来,很有可能就会积聚力量再次南下,自此将大周陷入刀兵战火之中。
或许这就是“神意现,天下乱”说法的来源。
一念及此,卫韬转头看向金帐王主。
果然发现他面色阴郁,周身气机凝滞不动,比刚刚与玄武道主交锋时更显沉重。
金帐王主立于裂隙边缘,深吸一口沁凉空气,又重重将之呼出。
他本该退走,却又不能退走。
因为他怀着必胜的信心,从玄冰海追寻着那道神意,在一路南下过程中不断蓄势,来到九圣山附近时,几乎已经将精气神意与大梵生天融为一体。
更重要的是,随着修行日久,尤其是成为北荒之主后,他对于梵天灵意的感悟与把握早已不是当初的懵懂无知,而是有了极深的理解,走上了一条充满坎坷,却又能通向更高层次的道路。
金帐王主清楚明白,有的时候可以退,有的时候却又不能退。
就像是此时此刻,在不该退的时候退了,那就是一泄千里,甚至连自身都要被梵天灵意抛弃。
“所以别人能退,吾此行乃是秉承梵天之意而来,却绝不能退。”
金帐王主低头俯瞰着那道缓缓步出棺椁的身影,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肃然。
咔嚓!
他握紧暗金斧柄,与梵天神斧气机相连,仿佛变成了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
就在此时,忽然哧一声轻响。
伴着浓郁的血腥味道,在金帐王主身后悄然荡开。
金袍大祭司面色安详,双手掌心相抵,十指各自向上,结成犹如青灯火焰之印诀。
而在这道法印之中,还有一颗微微跳动的心脏。
“吾以吾心,祭拜梵天,接引灵意,眷顾吾王!”
金袍祭祀跪伏于地,双手高举。
啪!
心脏陡然碎裂,鲜血碎末四散飞溅。
一道璀璨金光自苍穹之上垂落,笔直映照在金帐王主周身,仿佛将其变成了一尊黄金雕刻而成的神像。
金袍祭祀双手无力垂落,软软倒在地面。
数步外的雪地,密教寂元上师盘膝端坐,眉心黑气缭绕,与一抹金芒缠斗不休。
似乎是在他跌入裂隙后,受到晦暗雾气侵蚀所受暗伤,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完好。
寂元蓦地一声长叹,便在此时睁开眼睛。
他面带微笑,双手合十,“请王主承接老衲之灵。”
咔嚓!
寂元双手分开,一指点在自己眉心,一指引向前方。
嘭!
毫无征兆的,他上半边头颅陡然炸开,血肉骨屑平铺地面。
又有两颗晶莹剔透,散发着瑰丽光芒的血滴,内里蕴含着磅礴涌动的生机,自其指尖无声无息飞出,悄然没入金帐王主双臂之中。
金帐王主猛地抬头,身形膨胀变大,体表金甲覆体,与当初的荒辰极为近似,却又比之强大了不知多少层次。
金冠袍服的文弱男子就在此时抬头,一双眼睛仿佛无底深潭,并未落在金帐王主身上,而是仰望天空,看向了梵天灵意降下的源头。
披挂重甲、手持双锤前代王主缓缓踏前一步,周身散发着浓郁的腐朽死气,缓缓自裂隙之中走出,朝着金光最盛处而去。
漆黑裂隙对面,齐太全身形一动,闪电般撤出数丈距离。
与悄无声息出现在近前的元祖师相对而立。
稍远一些的地方,卫韬沉默注视着结伴而至的阳极横练宗师,感受着前后左右已然被锁定的气机,精神意志凝聚一处,周身力量融为一体,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恐怖冲击。
巨大的压力下,他的思绪却再次飘飞。
思考着一个刚刚想到的问题。
卫韬有些疑惑,如果说神意现,天下乱针对的是北荒梵天,为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囊括在内。
刚刚深入感知那具开棺而出的躯体,他认为武帝是真的死了,而不是真灵尚存的以尸还魂。
那么,此时所发生的一切,莫非意味着武帝死前留下的布置,或者说是支撑着他这具尸体的执念,真的想要杀尽天下武道宗师?
不管大周内外,南疆北荒,甚至是东海西极,只要是跨过了天人交感的那道门槛,都被列入了该杀之人的行列?
退一步去想,就算是都是该杀之人,至少也要抓住主要矛盾,先将北荒金帐的高手尽数屠光,然后再关起门来处置自家的事情。
轰!
地面震颤,陡然沉降。
两尊升高过丈,犹如铁塔的僵硬身体,已然来到近前,就在十步外停了下来。
他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着出手的指令。
卫韬便在此时收束思绪,将注意力投注到了两个阳极横练宗师的身上。
御使观神望气、业火红莲,仔细观察着他们内敛到极致的气机。
片刻后,他瞳孔收缩,内里若隐若现的猩红火焰也为之一动。
梵天灵意为阳,黑渊灵意为阴。
在这两尊强横身躯内还留有深深的印记。
不过,也只剩下了印记而已。
既然左右护法金刚已死,纵然肉身不朽,真灵却已不存,自此便无法再承载足够的梵天黑渊灵意,因此也就无法支撑起他们阴阳归一的横练之躯。
但是,卫韬却隐隐发现,两人确实还是阴阳归一的层次。
准确来说,是两具可以自主行动的横练之尸。
这一发现,甚至让卫韬有些理解不能,到底要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程度。
孙洗月衣袂飘飞,白雪环绕,仿佛要乘风归去。
她依旧立于原地不动,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道弯腰驼背的身影。
这是一个老太监,虽然身着鲜红衣袍,却又隐于黑暗风雪之中,让人不自觉地就要忽略他的存在。
就像是在深宫内苑,皇帝不需要的时候,殿内仿佛不存在这个人,一旦有事招呼,却又能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最合适的地点。
孙洗月垂下眼睛,一声悠悠叹息,“之前在查找关于武帝陛下的情报时,我便对常闻其名,却难见其人的影公公很有兴趣,想要以前辈所修功法验证自身不见不闻。
最终却是一无所获,竟然没能找到相关的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