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晨曦微露。
一只野兔从洞中钻出,警惕环视四周,然后开始寻找还能入口的草茎。
澹澹的血腥味道随风飘过。
几头野狼循迹而来,皮毛沾染着冰雪污泥,就像是穿上了一层灰白的铠甲。
嗖!
野兔慌不择路,拼命逃窜。
差点儿一头撞上洞口附近的乱石。
头狼注意到了兔子弄出的动静,却完全没有赶来捕猎的样子,尽管它们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春暖花开的到来。
它们完全被不远处的帐篷吸引了注意。
几只黑羽红童的乌鸦落下,很快没入帐篷消失不见。
血腥味道似乎更浓了一些。
狼群伏低身体缓缓向前。
越是接近帐篷,它们便越显得焦躁不安。
毕竟这里不是其他地方,而是那些两脚恐怖两脚兽的地盘。
而且是最为危险的核心区域。
对于每一头草原狼来说,对于人类的恐惧与生俱来,这是用无数鲜血才凝聚而成的记忆,早已经深深印刻在血脉深处,代代相传无法忘怀。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冬天实在难熬,它们也不会如此莽撞,循着一股血腥味道就直奔北荒部族的聚居地而来。
但今天却有些奇怪。
头狼停下脚步,在雪地中趴伏下来。
尽量减少着身体暴露面积。
在它简单的记忆中,这里不应该如此安静。
就算是深夜,也应该有各种响动和声音。
但此时天将黎明,却是死一般的空无寂静。
虽然它不会思考,只能以经验和本能行事,却也嗅闻到了不太寻常的气息。
就混在浓郁的血腥味道之中,一起钻进了它的鼻孔。
终于,头狼站了起来,开始朝着最外层的帐篷走去。
一具尸体躺在帐篷后面,已经变得冰冷僵硬。
然后仿佛打开了某个神秘开关,越来越多的尸身映入它们的眼帘。
它们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性急的已经开始低头啃食。
尖锐牙齿咬在冻硬的皮肉上面,发出一连串的卡卡声音。
忽然,哗啦一声轻响。
一座帐篷的棉帘被从里面掀开。
走出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是一群狼,应该是循着血腥味道找了过来。”
倪灀远远看了一眼,回头说了一句,“要不要我将它们处理掉?”
“我知道了,不用管它们。”
卫韬点点头,拿起装满马奶酒的袋子喝了一口,再次将目光投向面前的青衫老者。
藏剑阁主叹了口气,“能给我喝一点吗?”
“不能。”
卫韬直接拒绝,“我是个心善的人,见不得别人的劳动成果被糟蹋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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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藏剑阁主有些疑惑的目光,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肚子上那么大一个洞,喝了也要漏出来,这不是浪费又是什么。”
“行吧,阁主接着说,或许我听得顺心,就能赏给你一口酒喝。”
“老夫应该是被暗算了。”
藏剑阁主艰难挪动一下身体,让自己能稍稍舒服一些。
“就在刚刚进入北荒时,我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我的感知之中,却像是一团纠缠扭曲的黑影,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又能够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融入其中。
这个人毫无征兆出手偷袭,击伤了老夫的一个弟子,然后便被我以御剑术一斩两断,取走了他的性命。”
“我本来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太过放在心上,只当是一次平平常常的遇袭。
毕竟天下之大,武者众多,各种稀奇古怪的修行功法也层出不穷,不长眼的家伙更是多如牛毛杀之不尽,这样一个家伙杀了也就结束了,并未引起我的足够重视。
但从现在回头再看,那个人被杀并不是一个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我那位弟子应该在当时便已经被种下了种子,在不知不觉间便被侵蚀扰乱了心神。
然后在后续日常起居赶路的接触中,连我也不小心着了道,最终导致了昨夜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还有老夫那几个来到帐篷借宿的弟子,同样受到了牵连,造成了这处聚居地的血腥杀戮。”
卫韬陷入思索,指间摩挲着一缕漆黑如墨的发丝。
他一口口喝完了袋中酒水,缓缓站起身来,“我可以肯定这东西不是幽玄诡丝,但仔细观察感知之下,似乎又和诡丝有着莫名的联系。
老先生身为藏剑阁主,又喜欢博览群书,遍阅典籍,能不能认出来它到底是什么根底?”
“我以前也没有见过,所以不敢随意妄言。”
藏剑阁主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却又接着说道,“不过回过神来之后,我一次次回朔昨夜的点点滴滴,便有了一个猜测,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卫韬又拎起一只酒袋,“你有故事我有酒,对与不对暂且不提,先说出来听听才是正理。”
藏剑阁主慢慢说道,“百年前剑阁的乱局,里面很有可能就有这种东西的影子。”
“百年前的乱局。”
卫韬眼中波光一闪,“你的意思是,西极战乱,剑阁东来,竟然和这玩意有关?”
“在本门的典籍之中,曾经有过如丝如缕,承载剑意的残篇记录。
老夫当初看到这里,很长时间都有些不明所以,想不通透每个人在修行中体悟的剑意,为什么还能有这种传承的方式。”
“再后来,老夫遇到漠州定玄派的武者,从他口中得知了桂书彷重现幽玄诡丝,定玄掌门修同心结的隐秘。
刚开始我以为找到了如丝如缕、承载剑意的来路,甚至还颇为惊讶感慨,想着本门先贤当真是厉害无比,竟然在百年前就能将此物重现出来,比周廷教门还要提前了甲子以上的时间。
但后面深入研究才发现,幽玄诡丝根本无法承载剑意,所以说这东西和幽玄诡丝并不是一种东西,只不过在某些方面有些相像而已。
然后我带着疑惑翻遍了本门先辈留下的所有文字,其中又以修行心得和各种日记为主,便又发现了之前未曾注意到的秘密。”
“什么秘密?”
卫韬一边说着,一边将酒袋放到藏剑阁主嘴边,让他咕冬咕冬勐灌一气。
藏剑阁主缓缓呼出一口酒气,“老夫从未想过,还能够呼吸喘气,再有口酒喝,竟然会变得如此奢侈。”
他闭上眼睛回味片刻,才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翻阅阁中先辈的记录,发现在如丝如缕、承载剑意之后,他们的行文内容却是陡然变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甚至给人一种疯狂扭曲,心神大乱的感觉。
之后便是南疆北荒西极同生乱局,剑阁原本秉承的是剑斩俗缘、出世dú • lì的格言,却在这种越来越疯狂的情绪推动下,加入到了西极乱局之中。”
藏剑阁主睁开眼睛,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期间神意闪耀,各种灵意显化,就连大周教门七宗福地都有各种异动出现。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大周武帝横空出世,将一应乱局尽数镇压平定,直到百年之后的今天。”
卫韬默然不语,安静倾听。
时间一点点过去。
直到藏剑阁主停止了讲述,他才又开口问道,“对于神意现,天下乱这个说法,夜阁主又有何见解?”
“往事尘封,难以追忆,若想弄清楚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还得去问一问武帝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夜阁主说了等于没说,帝尸虽然自九圣山复起,却也只剩下了一丝未消的执念而已,又怎么可能像平常人一样回答各种问题?”
藏剑阁主叹了口气,“或许百年前天下就该当大乱,但正因为有着这位修为境界天下第一,身份又贵为大周皇帝的强力镇压,才将乱局向后推迟了百年时间。
而神意现、天下乱这句话,就说明他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拖延,而不是彻底解决和根除。
至于究竟能拖延多久,一年、十年还是百年,我想就连武帝自己都不能确定,甚至连大致的时间都无法推算。”
“看来他老人家不相信后人的智慧。”
卫韬拿起第三袋奶酒,拔开塞子喝了一口,“不然也不会在生前做出如此安排,哪怕搅扰到自己的死后长眠。”
说到此处,他忽然想起什么,“刚刚夜阁主提到了剑阁先辈心神大变,疯狂扭曲。
那么武帝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停临摹惊鸿帖,似乎也陷入到了疯狂之中,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藏剑阁主陷入沉思,许久后才反问一句,“我没有见过帝尸,更不知道帝尸身上有没有这些墨色丝线存在过的痕迹,所以不敢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