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端王那边,劳姑母费心了。”
弯腰浅浅施了一礼,谢殊这才又在万喜公公的搀扶下慢步走出了宫室。
谢元昭目送着谢殊远去的身影,心头涌起一阵酸涩。这孩子天资聪颖,根骨奇佳,自幼养在自己膝下,她早已当作半个儿子来教养。
只恨自己那兄长拘于姚氏私情,不肯将这孩子看做至亲骨肉善待。命谢殊于先帝大行之日携兵甲入宫这步棋看似稳妥,实则那日即使她儿傅珵登基了又能如何,谢殊这一行径于理不合,亦不过众矢之的罢了!
拢枝回到颐和轩,孟清禾正端坐在绣墩拿着银线绣着一袭红色嫁衣上的图案。
她的玉指本就葱白纤细,纁红色的垂带缠绕其上,更增添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妖冶感来。
孟清禾听到门前的脚步声顺势抬眸,拢枝会意,立即将在寿康宫发生的一切从头至尾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拢枝说得口干舌燥,却见自家主子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正欲上前拿杯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她实在太了解这个笑容里包含的东西,后背没由来的升腾起一层薄汗。完了完了,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窕枝,门外有些吵,你去处理一下。”
一直安安静静立于一侧的窕枝闻言,飞身而出,没多久院外就响起一声惨叫。
窕枝将人丢到孟清禾面前时,只留了一个活口。那嬷嬷早已害怕的蜷作一团,同行几人在一瞬间身首异处的惧意,再度攀上她的心头。
“是太后吩咐我们跟着这个婢子的…老奴…老奴…”
老婆子舌头打了几个滚都没能将话撸直,转头迎面求饶起来,一股脑只顾对着前方磕头。
“这个谢殊,果然心思深沉,是个烂了心肝的!”
拢枝回过神来,原来还有这样的暗招在等着自己,一时愤懑,忍不住啐了几声。
孟清禾睨了眼面前被吓傻的嬷嬷,自顾自地继续绣着嫁衣,严密的针脚搭配进贡的璞玉,这样的扣式她很喜欢,只可惜谢殊那日是看不到的!
“他既然咬了我们放下去的饵,就说明还是顾忌着咱们谍司的。”
看着脚边抓心挠肝的拢枝,窕枝忍不住上前安慰了一句。
“是么?我倒是觉着相府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孟清禾整理好小几上的绣缎,拾步往屋外走去。
端王用情至深,为了心爱的女子放弃皇位,远走他乡,自请戍边凉州,着实令人艳羡不已!
思及此,孟清禾眼眸一沉,忽而想到谢殊断不会如此行事,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
他活得太通透,这样不好,至少在她看来得改改才是,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心爱之人只是为形势所迫,才会同自己逢场作戏,他们需要更深的羁绊才行。
日薄西山,整个皇城一半落在残阳的阴影之中,宛若一个巨大的穹隆,深处阴阳难分。
孟清禾站在城楼上,远眺城墙下缓缓驶离的轩车。
前来接谢殊的是丞相府里的老管事,他只携了一个小仆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谢殊扶上车去。
一旁的万喜公公对这样的情形早已见怪不怪,别说是半旧的轩车,今日相府肯派人在皇城口迎着已是给极了谢太后面子。
“夫人吩咐付过了,府上喧闹,京郊的宅子更适宜公子养病。”
老管事叹了口气,给了万喜公公一个勉为其难的解释,生怕宫里人为难他,赶紧从身后递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
“这是夫人意思,还请公公瞒着太后娘娘些!”
万喜斥责的话方到口边突然转了话锋,面上带着三分假笑,手下动作却是行云流水,异常熟络。
“谢公子的事咱家应承下了,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我们做奴才的自是报喜不报忧。”
谢殊虽有功名在身,但尚未安排官阶,无法分门立府自建宅邸。只是未曾想到,哪怕是重新回到相府做个富贵闲人都不被待见。
孟清禾立在高处冷眼旁观着底下发生的一切,她伸出手把玩起指甲上新涂的丹朱豆蔻,沉思片刻,复又叠起那宽大的繁华叠芝袖口,露出一节白皙皓腕,隔了老远,戏谑似的用手一把遮住远处狭小的轩车。
“备车出宫!”
低沉的女声响起,孟清禾神情晦暗地放下手,水眸一刻也未曾离开过谢殊方才登上的那辆正在套马的轩车。
第7章、赐婚
两辆马车一先一后驶出皇城,相府老管事带着那小仆坐在驾位上赶马,使劲抽了两鞭子后,止不住喘了两口气倚在门牗,掏出汗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
“正值盛夏,管家竟派咱们来干这份苦差事,和宫里的人打交道,没点银钱就是天大的罪过!”
小仆摇了摇手里的蒲扇,亦是满头大汗。老管事是府里的人精,哪里不晓得马车里这位相爷的嫡子,在府里有多不受待见。
“府里正在为小姐议亲,这不正赶上新帝选秀么,太后娘娘想让小姐进宫入椒房,这不正和咱们夫人僵着呢!哪有闲工夫来管公子~”
老管事叹了口气,又朝前方狠狠抽了两鞭。那马儿原本放缓的步伐,再度疾驰起来,一眨眼他们就驶出了皇城甬道,没入了繁嚣的街市之中。
谢殊端坐在车内的席榻上,这段日子以来他听觉愈发敏锐,已逐渐习惯了在黑暗中行动。
将覆眼的白绸解下置于案前,他半倚在内壁上,回忆着那白玉扳指上的嘲风雕纹。
又不自觉想起了那份亲昵的触碰,柔弱无骨、沁入心肺的接触,细若游丝的耳鬓香风。
无疑那是一双女人的手,那女人不声不响的将自己圈禁在皇城一隅,虽是命人精致伺候,却丝毫没有放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