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看这襕袍…”
“不用理会,”
谢殊原本覆眼的白绸已被雨水浸染,现下那一副剑眉星目曝露在外,除却眸中黯淡无泽,均与常人无异。
奏律成乐,曲调悠扬,传至內帷亦能养人神思。
熏香长烟飘散至孟清禾鼻尖,和着那松沉旷远的吟猱余韵,一时令她有些恍惚。
舒贵妃病重那段时日,谢殊也曾暗中照拂过她。太子傅珵心善,每每都会吩咐东宫膳房备下热食,替她与谢殊将谢皇后瞒得死死的。
直至一回傅翊吃了她带回来的膳食,回来呕了半天的血,整整烧了三日方才退下。
自那以后,傅翊的身子就比常人弱上很多,孟清禾深夜前往东宫,偶然间听得此事竟是谢殊的意思。
藏书阁《本草纲目》记载:川贝反人参,甘草克大蓟,虽都是滋补的药,但放在一起致虚火过盛,长此以往,阿弟的身子就垮了。
然太子傅珵并不知此事,他生来金尊玉贵,从未见识过人心险恶。谢殊将此事遮掩的很好,并未惊动任何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为太子博一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
如若不是孟清禾在藏书阁内那本药籍一角嗅到熟悉的苏合沉香味,她当真是不会相信那些宫女宦人的私下密语。
之后,孟清禾再未带傅翊到过东宫膳房,那些原本香气四溢、玲珑雕巧的糕点也愈发的食之无味。
孟清禾闭目许久,待困意消散,随意披了件雀尾屏薄衫,腰间束了条四指宽的辟尘苍珮流苏绦,径自走向外间。
男人身前一架梨黄木制七弦琴,以纯丝做弦,刻桐木为琴座,琴漆处有蛇腹断纹。
谢殊劲瘦的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动,挑摘、剔劈、勾托、抹挑,泠泠幽响,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孟清禾赤足走上前来,东厢主院内帷铺了软毯,踩下静谧无声。只她足踝处套了一只金镯银铛,一步一响,和着男人手下透澈的琴音,清脆悦耳,引人浮想联翩。
“夫君这般献艺又为几何?给妾身一碗避子汤就是,夏日本就燥热难耐,又何须劳谢郎这般大架。”
孟清禾软声细语贴近谢殊耳侧微睇绵藐,与之肌肤相亲。
“铛——”
一声钝音刺耳,打破了原本流转舒缓的调子。
“瑜娘,你先下去。”
谢殊膝上一重,他不由气息微乱,俊眉蹙起。一股香风自他喉骨处蔓延向下,停驻于他脐上三寸之地。
孟清禾与他相向而坐,乌发上潮气未散,就这他干燥的白袍依附其上。玉指轻摇,勾住劲腰间的玉带,稍一用力,便是一阵急促的沉吟低缓。
“谢郎,是妾哪里做的不好么?”
她腾出一只手来,绕到谢殊身后,勾起那青花缠枝炉的鼎盖,细细把玩了一番。
因着炉盖被揭开的缘故,原本被压抑在湿气之下的麝香气愈发浓重起来,混着周遭四屉冰鉴的寒气,愈发深入其中。
“瑜娘——”
谢殊喉头轻滚,声音微哑干涩,像是竭力压抑着什么,端坐直了身子,合目凝神。
“妾记得谢郎平日里最爱苏合沉香,数十年如一日,今儿若是因为瑜娘变了喜好,岂不是瑜娘的罪过?”
孟清禾半起身,指尖轻捻着琴座底下的暗扣,这琴原是先帝赏给她母亲的。舒贵妃奏弦歌知雅韵,素手成律悦君心,赐名琴九霄环佩以配佳人。
红颜佳人不常在,名琴无主亦悲鸣。
自舒贵妃病逝后,傅翊被先帝遣去了西三所,原先宫中一切名品珍玩尽数收入内库,自然也包括这把古琴九霄环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