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为了印证应欣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得到有阵风拂过,缓缓的,吹到了每一个人心里。
应妈妈将自己女儿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又捧起她的脸,将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是的,爸爸妈妈一直在想你。”
弹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打字。
是不是,生病了?
应该是了,做化疗的时候,头发确实……
多小的孩子,不到二十岁吧?我看着都心痛,她父母到底是怎么做到,一直笑着的。
所以崽崽之前说他们父母其实不是真的高兴,也是因为这个了吧。
小栖无现在终于懂了,为什么这个叔叔阿姨明明嘴上在说很高兴见到自己,但心里却会那么难过,她蹲下去,捡起了方才姐姐摔倒时也落在地上的风筝线,仔仔细细地将上面沾到的杂草给拍干净。
又抬起头,谛听还在尽职尽责地咬着风筝不放。
小栖无扯了扯风筝线,风筝上应欣的笑容也晃了晃,用梦梦说过话来说,姐姐也是要变成星星的。
人类变成星星前,都是这样的吗?
应欣从妈妈的怀里出来,见小栖无捡到了自己的风筝线,还一直在抬着头看自己照片做成的风筝,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爸爸自己做的。”
“他……”应欣顿了顿,却还是没将接下来的话说下去,而是笑着说,“趁着现在还有风,栖无能先给我,我再玩一玩好吗?”
小栖无收回视线,将风筝线交到了她的手里:“好呀。”
她虽然摔倒了,但是没有人上前阻止她不要再继续跑,而是由着她去,一人一猫再次跑了起来。
应妈妈抹着眼角,硬是没让自己掉一滴泪。
其余家长见状,不由得安慰她:“没事,会好的。”
应妈妈露出笑来:“我们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有心理准备的。”
“欣欣从小就喜欢来这里放风筝,今年春天发了病,没能来。”应妈妈说,“前段时间,她让她爸爸做了这个风筝,说,以后要是不能来了,就让我们每年春天都拿着这个风筝来这里,也算是她来过了。”
其他的小朋友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个姐姐没有头发,现在还说生了病,于是天真地问:“姐姐的病,不能好了吗?”
才问出口,却被自己的妈妈捂住了嘴。
应妈妈:“没事。”
她原本还想继续说,但却没能说下去。
还是应爸爸道:“吃了太多苦了,小时候打针都要哭很久,这半年不知道打了多少针,从来没掉过眼泪。”
“前几天说秋天到了,想来这里玩,我们都知道,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孩子也不用受苦了。”
有些家长不忍心听,将头别到了一边。
而小栖无一直在看着应欣姐姐奔跑的身影,原本是大家一起玩游戏,但现在谁也没有了玩游戏的心思,倒是陪着应爸爸和应妈妈坐下来,听他们说着过去带着应欣来这里玩的事情。
苏闻一直注意着小阎王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外,小阎王很镇定。
这次也没有哭,甚至第一时间就做出了选择,让帝君和谛听将风筝拉起来,圆了这个小女生的梦。
小阎王现在好像已经开始在做自己的决定了,以前做什么事情,她都会回头先问问自己,可是现在她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开始有了观念。
其他小朋友还在父母怀里撒娇,不谙世事,但是小阎王却自己默默地看着别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阎王长大的速度,让他吃惊。
也让他有些心疼。
苏闻坐到了小栖无身边,轻轻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
小栖无动了动,将自己的手放在爸爸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指尖,说明了她是现在心里并不平静。
过了好久,应欣才终于没了力气,她走回来,将自己的风筝线递给了爸爸,而后抱着猫猫坐到了小栖无身边:“苏叔叔,我可以跟小栖无说说话吗?”
苏闻问:“需要我回避吗?”
“不用的。”应欣展颜一笑,“苏叔叔也一定知道。”
应爸爸并没有让风筝落下来,而是接了女儿的班,一直扯着风筝线,应欣抬头看着,轻声说:“谢谢你们。”
小栖无歪过头,有些不解。
应欣指着风筝:“我很高兴。”
“不过我也知道,没有风的时候,风筝是飞不起来的,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可好了。”
小栖无眨眨眼。
应欣并没有很明显地说出来,只说:“谢谢栖无让我再试一次,才让我没有遗憾。”
她说:“明年春天,我应该来不了啦。”
小栖无有点无措,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是第一次面对这个情况。
观众们却从这只言片语中,也渐渐的品出了不对来。
说的是,没有风,风筝是不会飞那么高的。
崽崽从一开始就是主动走向这个妹妹的,妹妹失望的时候,也是崽崽主动让她再试一次,风筝就飞得那么高了。
细节是,镜头里并没有风,大家的头发衣服没动,但风筝飞得那么高,就算是这个妹妹摔倒了风筝都没掉下来。
你们的意思是,这风筝是崽崽让飞起来的吗?没有这么玄吧?崽崽又不能左右天气。
虽然不能左右天气,可是崽崽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万一又是跟什么小鸟的魂魄对话了呢?
哇,你们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崽崽无所不能了。
我在意的是,崽崽得是知道这个妹妹会发生什么,才会帮她的不是吗?
之前栖无都说了,那只猫猫,也会离开,她是不是能看到将死之人身上不一样的地方?
关于这个问题,其实应欣也想知道,她看了眼身后自己的妈妈和正在放风筝的爸爸,压低了声音,问:“栖无,你是不是知道我会发生什么?”
小栖无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下意识转向了一边。
除了应欣身上的死气,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小栖无却早早地看到了守在一边的无常。
无常见到各位大人在这儿,肯定是要行礼的,而他出现在这里,说明这里就有人要离开人世了。
那个人,就是这个姐姐无疑。
小栖无不喜欢说谎,可是现在面对这个姐姐,她却说不出这种话来。
初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谛听身上下来了,她坐在另一边,懒散地说:“现在人们都把你当做小神仙,你说你知道也没关系,他们也会信你。”
小栖无用法印闷声说:“栖无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说?”
小栖无抿抿嘴,很固执:“就是不想说。”
“那你要对她撒谎吗?说你不知道?”
小栖无摇摇头:“栖无不知道。”
初至看了苏闻一眼,看他没有要开口的样子,于是道:“小崽子,你是阎王,要对死亡习以为常。”
小栖无闷声问:“一定要吗?”
“嗯?”
“说出来,姐姐会很伤心。”
初至笑了一声:“你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吗?人家年纪比你大。”
“帝君说人们把栖无当做小神仙。”小栖无停顿了一下,“栖无说的话,姐姐会信,姐姐知道,和栖无说,应该是不一样的。”
小栖无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这种想法。
就好像是,自己知道自己要死了,这和一个人站在面前,肯定地告诉你,你要死了。
这是不一样的。
初至压着眉,弯了下唇:“你为什么,就生了一颗菩萨心。”
没有等到回答的应欣疑惑地转头:“栖无?”
小栖无回神,看着她的眼睛,抿着唇说:“栖无在的。”
“对不起,姐姐。”小栖无低头,“栖无不知道。”
应欣看了她半晌,忽的笑起来:“好啦,姐姐不问啦。”
“你不要为难。”她说,“知道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有数的。”
说着应欣又伸出手:“栖无,你说阎王大人会保佑我吗?”
这次小栖无回答得很快,小手握住她:“会。”
“那就好啦,那我找妈妈去啦,再见。”应欣抱着自己的猫咪站起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回过头说,“医生原本说我活不了三个月,可是现在已经快半年了,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奇迹,很幸运,对吧?”
小栖无点头:“嗯!”
应欣摸摸自己的猫咪,边走边说:“奇迹…”
她怀里的猫咪喵呜了一声,眼里隐隐地渗出泪来,在应欣怀里缓缓蹭来蹭去。
栖无实际上是知道的吧?只是不忍心说。
对啊,崽崽从来不会这样犹豫的。
诶,换成是谁,谁都不愿意说出这种事情来。
我想知道的是,如果崽崽真的能看的出来谁要离开,那在她眼里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啊?
看得到鬼,看得到死亡,又这么通透,可是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她真的能够承受这么多吗?
这么一说,我突然好心疼崽崽。
无常准备跟上去。
初至问:“只有你?妖冥使的没派鬼差过来?”
无常说:“这个人和这只猫是一前一后的死亡时间,我就一起带过去了,不用派这么多人。”
他看了眼自己拿着的那本记录人死亡时间的生死簿:“那个人,应该就是现在了。”
“属下先告辞。”
待无常跟过去,小栖无也忍不住从爸爸怀里出来,站了起来。
应欣走到妈妈身边后,就躺了下来,一边摸着猫咪,一边仰着头看天上的风筝,想着自己是不是以后也是飞在那里看着爸爸妈妈呢?
渐渐的,她越来越沉默,脸色开始发白,手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应欣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起自己的一只手,轻轻喊了一声:“妈。”
应妈妈问:“怎么了?”
应欣:“我想回家了。”
应妈妈僵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立刻朝着放风筝的应爸爸喊:“应天顺!欣欣想回家了!”
应爸爸几乎是一瞬间回头跑了过来。
应欣抱着猫咪站了起来,熟悉的疼痛感涌上来,她缓缓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世界好像都有些昏暗了,唯一明亮的,就是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自己的栖无。
那一瞬间,应欣从头到脚都像是涌上了一股无力感。
她下意识朝着光亮的地方走,走到了小栖无面前。
“栖无。”她额头上有些汗,是忍痛忍的,“我好像开始害怕了。”
怀里的猫咪也察觉到什么,开始叫了起来,叫得很苍凉。
应欣摸着它的头:“小欣最近一直叫,是不是知道我要走了?”
“栖无知道它在说什么吗?我听不懂。”
小栖无轻声说:“它说,它会一直陪着你的。”
应欣笑着:“都陪着我十多年啦,以后就不用啦,小欣要健康变老,替我陪着爸爸妈妈。”
猫咪:“喵呜。”
(我也要跟你一起走!欣欣也需要我陪!)
应欣说:“你最听话了。”
应爸爸走过来,扶着女儿的肩膀:“欣欣,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应欣摇摇头,又说:“爸爸,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
应爸爸红着眼睛:“好,爸爸妈妈带你回家。”
应欣刚要走,却像是失去力气一样,倒在地上,被应爸爸及时接住,一把抱了起来。
应欣把头埋在他怀里:“爸,我有点害怕。”
“不怕,不怕!”应爸爸抱着她往回跑,有些站不稳,起身时踉跄了两步,又一下子摔了下去,他护住女儿的头,身体也在发抖,却依旧在对怀里的女儿说,“爸爸带你回家,没事的没事的。”
尽管是这么说,可是他却明白要发生什么。
离开医院时,医生就说过,就是这几天了,在医院没什么必要,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应爸爸紧张得浑身开始抽搐,这是人情绪到了极致的生理反应,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跪在地上怎么都抱不起女儿,失声痛哭。
应妈妈想要拉丈夫和孩子起来,但是自己力量太小了。
苏闻走上前,俯身问:“我来,可以吗?”
应妈妈和应爸爸同时点头:“好,好,拜托了,拜托了。”
于是苏闻便将应欣抱了起来,其他家长也忙着去扶应妈妈和应爸爸。
苏闻回头看了栖无一眼,小栖无原本努力地跟在后面,走得飞快,居然也没落下:“爸爸,栖无自己可以的!”
说着还将在地上一直跟着跑的猫咪抱了起来。
下一瞬,小栖无和猫咪一起就被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抱了起来,着急跟上。
到了应家租的别墅里,应爸爸和应妈妈这时候的情绪不适合开车,苏闻也不会,是另一个家庭的爸爸自告奋勇过来开。
苏闻将应欣放在了应爸爸的怀里,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不要离开她。”
应爸爸和应妈妈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不会的不会的。”
原本苏闻和栖无是不跟上的,但是应欣却拉住了小栖无,她意识已经不太清醒,而栖无是她见到的唯一光源,她的求生意志让她下意识地不愿放手。
想起小栖无的身份,应爸爸祈求苏闻道:“可不可以,让栖无跟我们一起回去?”
苏闻还未去询问小阎王的意见,小栖无就想也没想爬上了车:“栖无去。”
于是苏闻也跟了上去,他和栖无都明白,应欣回不到家里。
应家这车是七人座,能够坐下这么多人。
应欣已经快没了意识,脸色惨白,应爸爸拉着她的手:“别睡欣欣,我们马上就到家了,别睡。”
应欣无意识地解开安全带,将自己缩成一团,周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应爸爸赶紧过来给她系安全带:“欣欣听话,欣欣睁眼看看爸爸。”
但是应欣只是闭着眼摇头:“疼。”
“哪里疼?”应妈妈问,“妈妈给你吃点止痛药好不好?”
“好。”
应妈妈颤抖着手喂她喝水吃药,但是应欣却都吞不下去,水撒在车上,药也被吐了出来,应妈妈流着泪:“欣欣,张嘴,妈妈喂你吃药,吃药了我们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