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佛兰驶出城区、开往郊外时,小舟绎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后悔。
几个小时前才被撞见那样尴尬的局面,琴酒离开前还说了那样一番话,以诸星大的聪慧他肯定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也许是太过需要一个人陪伴,诸星大的温柔来得恰到好处,所以他才会在没收拾好局面时就跟着过来。
明明都没想好要怎么应付他。
小舟绎看了看窗外不停倒退的风景,计算了下自己跳车逃跑还不会受伤的可能性,得出非死即残的结论后,选择硬着头皮坐在车里。
虽然长发男人看起来好像没有受影响,但是……是个人就接受不了这种事吧?
希望诸星大不是恼羞成怒、找了个借口出来谋杀他的。
他的苦恼太过明显,即使极力掩饰身体也呈现出不自然的样子,手指牢牢抓住安全带、指关节泛起白色,双脚也朝外,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诸星大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在他飘忽不定的眼神里伸出手,按下车载音响。
悠扬的乐曲响起,小号的独奏过后是各类乐器整齐的合奏,音符飘荡在车内,缓解了些许沉闷的气息。
这个乐曲过于熟悉,小舟绎不用想也能叫出名字。
结婚进行曲……?
他愣了愣,随即又发觉出一丝不对。
背景音乐声太过嘈杂,纷杂的脚步声与模糊的话语声交织在一起降低了乐曲的倾听性,而在音乐厅里,演奏时保持安静是最基本的礼节,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来叮嘱观众不要发出噪音。
所以……
小舟绎看向诸星大,男人轮廓冷硬,明明暗暗的灯火落在他脸上,墨绿的眼眸深邃似湖。
“是执行任务那天我们演奏的进行曲。”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演奏前觉得一定要给你听一听,就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录下来。”
“这里,是我和绿间一起演奏的。”
是一段小提琴和单簧管的间章。
“演出到这一部分的时候,花童摔了一跤。”
话音刚落,传来沉闷的肉体和地面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小孩子嚎亮的哭泣,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才恢复原有的庄重。
小舟绎“噗嗤”一声笑出来,见诸星大神色与之前无异便放下心来,支起头专心地听着诸星大讲着当时发生的事情。
“我们到得比较早,当时乐队还没有开始彩排,教堂里的工作人员都空闲着,我……”
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抿唇不语,眼神远远地注视着空中某个点。
“然后呢?发生什么事了?”
“到了。”
“诶?等等?就这么结束了吗?”
诸星大无声地挑眉望向他,意思很明显:结束了。
小舟绎被他之前绘声绘色的表述给勾足了好奇心,凑近身子追问:
“诸星君,没有人告诉过你故事讲到一半、半途而废是很不好的行为吗?”
“现在有人说了。”
“喂——”
听出他话里的调笑意思,小舟绎用力戳了戳男人的胳膊,“好吧,那我等会去问问绿间。”
“……”
诸星大踩下刹车,车身缓慢地缓行置停车点,轻微的摇晃后停稳。
“不要问他,他不知道的。”
他有些无奈,凌厉的五官也被沾染上些许复杂的意味,“……以后会告诉你。”
“现在要和我一起下车吗?”
下车时小舟绎才发现他们又来到了教堂附近。
身前是笼罩在黑夜下的建筑,身后是宛若无边无际的、繁茂的绿色丛林。
他的脚伤还未痊愈,只能依靠诸星大的帮助、一点点慢悠悠地走过去。
昏黄的路灯照亮前方,四下无人的街道上树木被吹动发出声响。
诸星大推开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他的动作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沉睡中的教堂瞬间被激活,高悬在空中的圣体灯绽放出光芒,镶嵌在墙壁上装饰用的小彩灯依次跳跃着闪烁起光芒。
角落上放着一架钢琴,上面放着一束花。
他愣了愣,黑发男人眼角含笑,向他伸出手。
“过来吧。”
“……”
小舟绎抬起眼,犹豫了会才将手放进诸星大手中。
男人掌心粗粝宽厚,他包裹住小舟绎的手,缓慢又坚定地往钢琴处走去。
这段路不算远,短短几十步小舟绎却走出了千重万险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像在恐惧些什么;莫名的冲动让他想掉头就跑,本性却叛逆地使他留在这里,跟在诸星大身后。
他的呼吸渐渐凌乱,手心渗出汗让相握的手往外滑动,小舟绎原本想趁机抽回手,诸星大却将手指滑入指缝,牢牢抓住他。
“再等等,很快就结束。”他说。
小舟绎试着动了动,诸星大的手却握得更紧,到最后他不得不放弃。
……算了,就当是利用他的补偿吧。
于是小舟绎不再挣扎,乖巧地听从男人的安排,坐在钢琴旁作出懵懂的表情看着他。
“不用这么刻意,算了。”诸星大收回视线掀起钢琴盖,轻抚着琴键。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抬手的瞬间,小舟绎看出了几分紧张。
……应该是看错了。
小舟绎选择性装瞎,机械地拍手鼓掌,为他加油。
他没太去细想诸星大带他来这里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隐隐约约知道了所以才不敢往深了挖,只能一味地装傻。
诸星大轻瞟他一眼,墨绿的眼睛如同涨潮的海水,将什么东西拍击上岸,他垂眸,修长的手指往下按着键。
琴声响起轻柔地传递到小舟绎耳中,小舟绎纷飞的思绪猛地收回来,他的手指不可控地抽动,目光落在诸星大纷飞的指间。
这是……爱的礼赞。
是作曲家为新婚妻子谱写的曲子,在后世经常被用在婚礼和……告白上。
柔美的曲调中夹杂着淡淡的哀怨和甜蜜,动听的钢琴声落入小舟绎耳中却让他浑身难受。
这种难堪就像自己被分成了两半,连人格都分裂成了不同的阵营。
纯红的那方催促他赶紧离开,装作今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纯黑的这边却低声在耳边说着:
——看啊,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抓住他、利用他,就像诸星大自己做的那样——他甚至比琴酒还要懂你要什么。
两方争执不断,吵得小舟绎头痛难忍也没能得出一个结论。
崇高的教堂里,外表凶神恶煞的男人垂眸弹琴的样子突兀又迷人,脸庞被墨似的长发遮住看不真切,绿色的眼睛却明亮得如同捕猎的黑豹。
左撇子、绿眼睛、齐腰的长发和冷峻目空一切的气场,诸星大就像是上天送给他的一份礼物,特意挑在他决定离开琴酒的那天送达,等待签收。
这种微妙的感觉在现在到达顶峰,小舟绎对自己有自信却并不盲目自负。
他并不觉得诸星大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死心塌地地爱上他,更大的可能是诸星大也在图谋着什么。
这个想法让他有些遗憾,同时又燃起些许隐藏在血脉中的恶意。
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小舟绎想。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唯一不同的是小舟绎的目的是获得琴酒全部的爱,琴酒的执着是组织,那么诸星大呢?
通过他往上爬还是别的什么?
可惜Gimlet并没有多少实权,他的枪法糟糕、体能倒数,甚至提不动装满物品的纸箱。
如果诸星大想要往更高处走,选择攻略Gimlet是最蠢笨的方法。
Gimlet圆滑又薄情,他只对Gin献出忠诚,毫不在意其他人;小舟绎的世界单调乏味,他仅有的温情已经给予了那几位朋友,诸星大跟随他并不会收取多少真心。
一曲快到尾声,明亮的灯光开始逐灯暗下去,到最后只留下他们所在位置的一顶昏暗的、仅能照亮一个角落的装饰灯。
摇曳的灯光下,小舟绎抬眼望他。
诸星大坐在光亮里,神情专注认真;而他站在光明到不了的地方,就连人造的灯火都只堪堪够到脚下,再也无法前进。
我该给他一次机会。
最后还是纯红的小舟绎占据了上风,他旗帜高昂地喊道:只要他不跨过那条线,那我就放过他。
“弹的不错。”小舟绎温和地鼓起掌,他开着玩笑,“雇佣兵也需要学习艺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