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在走出合芳斋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头顶的视线。
那种带着打量和提防的注视,是他在西域刚崛起之时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玉罗刹就这么拎着四五包点心走出了合芳斋。
——身后也很快跟上了人。
玉罗刹早年曾在江南短居过一阵,他已有近五年没有踏足此地,但江南那种中原独有的婉约景色一如当年。
他信步走在街道上,路过摊贩的时候还买了一个荷包,两个小摆件,还有一把上面绘着展翅雄鹰的油纸伞。
玉罗刹并没有去别的地方,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去晏鸿堂,然后拿着那些点心坐在晏鸿堂前厅,同每一个人来问诊的病人家属笑意吟吟地聊天,偶尔会包给有小孩子的客人两三块点心。
问的问题也大多都是关于晏鸿堂和晏鸿音这个人,以及江南地界的风土人情,或是最近会有的热闹活动,还有当地的衙门是否严苛等等。
锦衣卫少年亲自跟了这面上带着些西域模样的男人两个多时辰,一无所获,回去晏鸿音处复命的时候脸上忍不住挂了些羞赧。
晏鸿音仍旧坐在鸿运酒楼三楼靠窗的位置上,只不过她那边的窗户却是虚掩着留了两指宽的缝隙,外面人是无论如何也探查不到内侧的。
桌上的茶水茶点已然收拾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盘刚从信鸽脚上取下来的密密麻麻一匣子的小竹筒。
旁边燃着一方小火盆,里面搁置了两三块银丝碳。
这种碳价格不菲,屋子里燃着有股清淡的竹香,最是受达官贵人,富商土豪们的推崇。
江南地理位置优越,富商云集,好东西比起京城来说只多不少,还能见到不少被马商们捎带来的新鲜玩意儿。
“如何?”
晏鸿音每从一个小竹筒里抽出纸条看过,便顺手将纸条丢进炭盆里,任由火焰在炭盆里窜出一个尖尖又逐渐归于平静。
少年有点不太好意思,讷讷道:“那人从合芳斋出来,先是逛街依次买了同福客栈旁边摊子的荷包,严氏胭脂铺对面摊子上一猫一狗两个摆件,中间都没和摊贩说过多的话,后来去伞铺里买了把油纸伞,然后去晏鸿堂坐了一个半时辰,那些点心也分给了去看病的客人孩子吃。”
少年当然知道晏鸿堂是面前上峰的宅子,但严格来说那处其实是上峰自己置办的产业,并不是锦衣卫的据点。
“之后他去了一趟晏鸿堂后院,然后出门到丰盛当铺同那掌柜隔着档kǒu • jiāo谈了几句,那掌柜全程低头摆弄着算盘,似乎有些不以为意,之后那人便回去晏鸿堂没有再出来了。”
少年说完,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信笺双手递向晏鸿音,低着头道:“这是这名男子今日与所有人的对话记录,这次……应当是属下看走眼了。”
晏鸿音笑了一下。
少年人勇于说出自己的看法,在之后也敢于承认自己的失误,这已经是很难能可贵了。
“既然定论是看走眼,又为何与我禀报之时叙述这般详尽?”晏鸿音接过那张信笺,翻开来仔细看了一遍,唇角微勾。
只听少年用清亮的嗓音肃声道:“属下看走眼的人,并不一定盖章定论没有问题。属下应当将其行为举止尽数记录,交由上峰判断核实。之后若有意外,也可回头翻阅情报,细查蛛丝马迹。”
晏鸿音的眼中滑过满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属下纪清。”
“纪清。”晏鸿音捏着手中的信笺一角,凑近火焰点燃纸张,随后在火苗蹿升中将信笺丢入炭盆,“可还记得信笺之上的内容?”
纪清斩钉截铁道:“记得!”
“那就永远记住。锦衣卫暗使在外,所有收到的情报及资料,都要在交由接应人记忆之后当面销毁,不留凭证。你所记在脑中的东西,待到来日危机之时,很有可能便是救你性命之物。”
晏鸿音看了眼记清,道:“我在江南这段时日,你便跟在我身边。”
纪清的脸上浮现出激动喜色,连忙道:“是,属下遵命!”
晏鸿音站起身,视线穿过那两指宽的窗缝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准备准备,晚上随我去一趟黑市。”
“是!”
***
月色黄昏之际,街道上热闹的喧嚣人声已然敛去了不少,但还是有三三两两斗笠遮面手持刀剑的人行色匆匆。
丰盛当铺。
玉罗刹坐在主位之上,手中展着把面上雄鹰振翅欲飞的油纸伞,另一只手中捻着一根极细的钢丝,从伞骨伞柄中缓缓抽出。
“教主,合芳斋那边既已暴露,可否要通知教众撤离?”高高瘦瘦,看上去一副精明模样的当铺掌柜站在玉罗刹身侧,恭敬弯着腰。
“撤什么?”玉罗刹慢条斯理地将旁边桌面上尖头锐利的银针一根根顺着钢丝牵引出的机关槽按进去,淬了毒的针尖在偶尔的角度流转出微蓝的幽光,“把消息传回教内。”
“教、教内?”当铺掌柜结巴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发着抖。
玉罗刹掀起眼皮看了眼掌柜,轻轻笑了下,语气温和似水:“别怕,不过是钓些鱼来玩玩。有些鱼觉得池塘太小,妄图跃出来做龙,本座怎好阻了它选的大道?”
掌柜当然明白玉罗刹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