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莱尔维亚回到了庄园,手里拎着一只粗糙的木箱子。
他没想到找个东西能花费一上午的时间,回到庄园的时候行色匆匆,身上还带着未消弭的寒气。
现在是授课时间的间隙,达达利亚正趴在窗边看雪,温迪坐在身后的沙发上,表情非常悠闲。
他刚刚给达达利亚讲完一个故事。客观来说,温迪讲故事的水平非常好。
比起莱尔维亚给他讲的千奇百怪、异常掉san的童话,温迪的故事充斥着自由、新奇与浪漫,又带着一种厚重的岁月感。
字句从他口中讲述出来时,达达利亚常常产生一种“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而温迪有亲身经历”的错觉。
毕竟温迪老师很年轻,根本不可能经历这些事嘛。
但他依旧听得很认真,一边将这些故事暗戳戳地记住,心中打起了小小的算盘——他想讲给莱尔维亚听,试图以此提高对方讲故事的水平。
没办法,虽然莱尔维亚很不会讲故事,但是单单对方给自己讲故事这一件事就足够让他开心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庄园门口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黑发少年独自一人路过花园,手中提着一只木箱子,也没有打伞。
现在还是至冬国的冬季,白天基本上都在下雪。
沃瓦尔先生没跟着莱尔维亚先生一起出去吗?
达达利亚双手撑着窗台向下看,眼见对方行色匆匆地进了大门。温迪瞅了他一眼,立刻就知道他眼巴巴地在望什么。
“是莱尔维亚回来了吗?”
他支着脸,笑眯眯的问道。
“嗯……嗯?”达达利亚狐疑地回过头,“是回来了……”
可温迪老师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啦。”温迪说,“你的眼睛都快粘在楼下了。楼底下的花园可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听了这话,达达利亚回过身去,开始暗自反思自己的动作是不是真的有那么显眼。
粘在楼下什么的……
感觉到熟悉的热度开始在脸上蔓延,达达利亚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又被逗了——回头时,果然看见了温迪促狭的目光。
对方似乎格外喜欢都自己玩儿。但被逗了这么多次,他多少也有了点儿免疫,因此此刻小脸一板,学着莱尔维亚的冷脸反驳道:“我没有!”
可他并不是莱尔维亚那种冷淡的长相,年纪也小,这样的表情就更加没有威慑力了。
温迪忍住笑意,很上道地附和道:“没有没有。”看见达达利亚神色一松,他话锋一转:“要不要去见见莱尔维亚?”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
“可以吗?”他轻声问道。
现在还没到下课时间。
“当然可以。莱尔维亚这几天很忙对吧?去表达一下想念可是很重要的。”温迪以一种非常懈怠的姿势瘫在沙发上,“况且可怜的温迪老师讲了这么久,好累哦——如果你能在向莱尔维亚表达想念的时候顺便帮我问一问酒窖的位置,那就更好了!”
达达利亚:“酒窖?”
提到这个词语,懈怠的温迪突然燃起了一股咸鱼翻身般的气势。
“是的,酒窖!”他翻坐起来,凑到达达利亚面前,眼睛亮晶晶的:“不会没有吧?不会吧不会吧?”
达达利亚被他猛然凑近的行为吓得往后挪了挪,显然对他的热情有些消受不起:“……不知道。”
温迪:“诶?”
达达利亚露出一个思索的神情,片刻后诚实地摇了摇头:“没见过莱尔维亚先生喝酒。”不过为了不让温迪失望,他纠结了一下,还是点头答应了:“我会去帮您问问的。”
温迪兴致高昂地薅了一把他的头发:“好孩子!”
达达利亚抿唇,伸手将被温迪薅乱的头发扒拉回原位,抬起头时,神色有些新奇。
“温迪老师很喜欢喝酒吗?”
支撑他问出这个问题的,只是人特有的、旺盛的求知欲。他虽然不是没见过喜欢喝酒的人,但温迪老师长得实在不像。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看着温迪“噌”地一下亮起来的眼睛,立刻开始后悔了。
温迪也许是个资深酒鬼——被拉着传教的达达利亚刷新了认知。他被塞了一脑袋对酒的狂热情节,踏出房门的时候脑袋都晕乎乎的。好在温迪还有良心,最后接了一句“未成年不能饮酒”,才把他送出房间。
等到达达利亚站在他与莱尔维亚的房间门前时,距离莱尔维亚回到庄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对方仍然坐在桌前忙碌,视线紧盯着手中的物件,低头时黑色短发下垂,达达利亚只能看见他半截线条流畅的下颚、和紧抿的唇。
至于他在捣鼓什么东西,碍于手边箱子的遮挡,则完全没有头绪。
一般来说,除了他和沃瓦尔,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莱尔维亚。现在房门大开着,不知道他是放心还是忘了——
在脑海里浮现“忘了”这一选项的同时,达达利亚迅速往旁边一缩。
但等缩到位了,他才有点困惑:自己怎么一副做贼的样子?
想着想着,他又没忍住,悄悄探出小半张脸,视线落到专心做事的莱尔维亚身上。
……总感觉莱尔维亚先生最近很忙,忙到明明是在一栋房子里,白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温迪老师说,表达想念没什么不对。自己因为很想念莱尔维亚先生,于是从四楼跑下来看他,那莱尔维亚先生呢?会想念他吗?
而且,他手里做的是什么?想去问一问……
他缩回门后纠结了一会儿。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莱尔维亚那边就已经收尾了。达达利亚听见木箱合上、落锁的声音,紧接着是莱尔维亚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达达利亚神经一绷。
不好……!要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那一刻,达达利亚拔腿就跑。但他刚刚迈开腿,一道声音就将他钉在了原地。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头顶飘来莱尔维亚的声音。
达达利亚机械地转过头,看见黑发少年抱臂倚着门框,垂下来的视线透着特有的“莱尔维亚式温和”。
那是他极少向他人展露的温和内里,而自己一直都能看到。
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对于自己先前的行为,达达利亚突然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自己跑什么?
他面色古怪地想。
不知道,不理解。
明明有什么事都可以问莱尔维亚先生,他一向对自己很好……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僵住了。
他一向很直球,也还没到会绞尽脑子剖析自我的年龄。因此疑惑的心情、疑惑的事物常常被迅速抛到脑后,如果有结果,那也多半是思维东拐西拐不小心撞出来的。
就像现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么踌躇不前,也许、大概、可能是因为还有点发怵。
昨晚上,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莱尔维亚对自己冷脸。平常称得上是柔和的深绿眼瞳仿佛被裹在冰层里,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让人发怵,且因为从没想过这种神情会面向自己,当时称得上是手足无措。
虽然并没有持续多久,后面莱尔维亚还很耐心地给自己上药……但他还是有点儿心有余悸。
温和与关心是很令人眷恋的东西,但它们的基底是给予这些的人。一旦这个人的想法发生转变,哪怕再微末,曾经拥有过的一切也会变得冰冷尖锐。
达达利亚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在意识到这一点时,遵照自己的心伸手抓住莱尔维亚的衣角,闷声道:“莱尔维亚先生还在生气吗?”
莱尔维亚愣了一下。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达达利亚脸上的神情有些忐忑。
这个神情不常出现在达达利亚脸上,大部分时候,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论是什么要求,都能一脸坦荡地提出来,无非就是仗着自己不会对他生气……
思维停在这里。
莱尔维亚抿唇,突然反应过来达达利亚今天如此反常的原因。
自己昨天晚上把他吓到了。
可明明是这个小家伙学坏先对他撒谎,此时露出一点忐忑委屈的神情,自己竟然就想立刻丢盔卸甲,揉揉他的头,让他不要害怕。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达达利亚感到莱尔维亚的手落到自己头顶,紧接着对方迈出房间,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少年的体温不高,手掌的温度也要比常人低一些。但即便如此,他的掌心依然泛着代表生命力的温热,这些热度透过发层印上皮肤,源源不断,将他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驱散了。
“我没有生气了。”莱尔维亚道,“抱歉,不会有下一次了。”
达达利亚盯着他的眼睛,话语流进耳朵里,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轻飘飘的,让自己说话的语气都变了调:“没、没事!莱尔维亚先生不用道歉——”
他胡乱说着,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移开目光,任由被迁就、被宠爱的喜悦在深海一般的眼瞳中泛滥。
这一次短暂的会面将上午的阴霾一扫而光,达达利亚的面上重新挂上笑容,将莱尔维亚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抓下来握在手心里。他的自信很快回来了,并且很快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我很想你,莱尔维亚先生。”他认真地握着莱尔维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