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觉得被我遗忘是一件需要你恐惧的事。”
莱尔维亚说。
为了能让视线持平,他蹲在达达利亚面前,深秋稀薄而苍白的阳光落在他的眉上,漫过眼睫,在沉渊一般的绿意之中洒下细碎的倒影。
莱尔维亚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它凝视着谁的时候,视线中的专注像是一张柔软的网,将人密不透风地围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达达利亚的心高高提起。
他很想将目光从莱尔维亚的眼瞳上挪开,让一片空白的脑子重新充盈起来。可到头来,他做到的就只有局促地攥着袖子,努力控制住眼睫让它不要颤抖,随后很小声地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
莱尔维亚道:“因为我就算遗忘了,也绝不会离开你身边。”
少年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自己说的是比落叶还轻的事。深秋带着凉意的风裹着这句话飘进达达利亚的心里,带着滚烫而炙热的真诚,在他心中落定。
橙发孩子的指尖微微一缩,原本卡在嘴边的话通通消散了。
人会恐惧遗忘这件事,正是因为遗忘会强有力地抹杀掉任何一种关系。
家人遗忘了他,于是他们的态度变得陌生冷淡;家乡遗忘了他,他就会变成面生的外来者。
遗忘能将人已有的羁绊重重斩去,留下的冷漠是难以越过的天堑。莱尔维亚说,绝不会离开他身边,事实上对方也这么做了——自己醒过来时,正好撞见他悄悄守在自己的房间。
但是……
“但是,”达达利亚失落地将头垂下去,苍白的脸颊上蒙着久久不散的阴翳。“以前的事,莱尔不再记得了。”
他这么说着,视线落到莱尔维亚被风吹得凌乱的额发上,试探着抬起手,想要将它理顺。
黑发少年没有对他的行为表示抵触,一动不动地等待他的手指贴上来。真正碰上以后,达达利亚发现莱尔维亚的额头有点烫,后来他才反应过来,是他的体温太低了。
明明身上裹着很厚的毛毯,体温还是很低。
这个动作对于达达利亚来说有些困难,但他仍然努力理顺那缕细细的黑发,末了才将手收回去。
他垂下眼睫,举了一个很鲜明的例子。
“就像,你记不记得,从什么时候,我开始称呼你为‘莱尔’?”
莱尔维亚一怔。
达达利亚缩在毛毯里的手交叠在一起,他用左手握住右手,手心贴着胸膛,像是一个隐在黑暗与秘密之中的祈祷姿势,其下是如雷鸣一般的心跳。
话语说到哪一段,哪一段的记忆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奔流而出。
那时他和莱尔维亚挤在一张床上,对方温和而懒散的笑容近在咫尺。
他愿意将自己当成重要的家人,此后也不遗余力地用行动展示一切。虽然现在莱尔维亚仍然诚恳、仍然温和,但只有自己一个人记得全部事情的感受,实在是太令人难过了。
单向的记忆是世间最牢固的锁链,能将最强大的人捆束其中,随之左右。
“如你所想,我不记得了。”莱尔维亚说。
他注视着达达利亚黯淡的深蓝眼瞳,轻声道:“但是,我可以为你重来一遍。”
达达利亚的呼吸一窒。
他慢慢睁大眼睛,瞳仁在深秋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着。他盯了莱尔维亚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对方话的意思似的,有些急切地伸手搭上少年的肩膀,磕磕巴巴道:“重……重来一遍?”
“是。”
达达利亚的眼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察觉到自己的行动太急切了,他僵了一下,又将手缩回去,仿佛刚刚的失态不存在一般,强作镇定道:“……要怎么重来?”
“比如,你现在可以要求我去做一件我曾经做过的事。”
莱尔维亚说。
他的神情很平静,语气不似作伪,拿捏莱尔维亚的机会来得太过突然,让达达利亚的心情像坐火车一般,多少有点猝不及防。
小孩原本有些空白委顿的心情立刻活络地转了起来。
为了掩盖自己的小心思,他不自觉地坐正了些,努力绷住正常的神色,一边又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
他维持着忧郁安静的眼神,慢慢地说:“莱尔把我捡回林中庄园之后,我也发过一段时间的烧。”
“那时候……你给我做过一顿饭。”
*
莱尔维亚神色凝重的站在厨房门口。
即使已经临近火圈,都到了快跳过去的时候,他仍然为达达利亚的话感到难以抑制的匪夷所思。
“做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