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魈被放在板车上拉走了。
他的父亲将他半两银子卖给了牙子。
本来听说进宫做小太监可以得五两银子,但是支魈又黑又小,浑身瘦骨嶙峋的,像个干枯的猴精似的,瞧着就是不好的身体和面相,可能也活不长,别说在做太监了,运过去恐怕就死了。
因此没人要他做小太监。
如此便便宜的买给了一名牙子。
家里的小孩多,人太多了实在养不活,支魈一两岁被扔到了山里,本来是仍由他自生自灭的,没想到时隔一年他父亲上山砍柴,竟然见他还活着。
这样的小孩命硬得很,听说是被魈附身过,死不了,父亲怕他克人又怕触犯了鬼怪的怒意,便将他带回去养着。
他瘦骨嶙峋样貌和常人有异,成天在泥水里摸爬滚打,黑漆漆的,一双眼睛却格外的明亮,像洞悉人性的诡物一般。
本是怕孩子活不长,也没有打算养,因此没有取名,村里的小孩伴着鬼脸喊“支魈”,也算是个名字。
那年闹饥荒,实在养不活了,几乎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他父母算是有点良心,家里的小孩死的死卖的卖,却不给吃,留下了父母最疼爱的长子和幼子。
其余的都卖了。
支魈被卖到了县里,牙子摸了摸他,筋骨算是可以,像个硬骨头,将来力气肯定很大。
但是官家老爷不识货,做太监没人要,价钱卖得不是太好,给了那老父亲半两银子便把人拉去了省城里。
兜兜转转的越来越不值钱了,便是编了故事,说小孩子命硬,是山神祝福过的。
富家老爷可信这套了,恰巧有个官老爷的幼子年幼时经常生病,想要个命硬的贱奴挡灾,九两银子买了他。
九为极数,想让他长长久久的跟着,这条命虽贱,但是和泼天富贵的小少爷绑在了一起,必然要长长久久。
管家亲手挑的人,来时坐的装粪的牛板车,回去时竟然坐的是四四方方的马车大轿子。
支魈没有见过这么好的东西,那木头每一根都是整整齐齐,甚至用大块的、没有丝毫破洞的帘子挡着,板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像个密闭的大盒子一样,外面的日晒雨淋不着他,他小小的缩做一团,跟只猫似的,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这大马车,对自己将来的命运丝毫不知,只知道这马车好大。
只知道这应该是绝顶富人才能有的好生活。
那管家嗤笑一声,“不过是最下等奴仆的小马车,进了府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往后不吃穿不愁,不用日晒雨淋。
”
虽是长于荒野,但支魈也是知道,人不可能不付出得到什么,便是自己亲生父母对他也是一样的。
不干活是不能吃饭。
“那我做什么?”
管家居高临下看着他,“往后伺候好少爷便是,你要记住,少爷是你的命。”
这下支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他们村里有户人家,男人富家员外的马夫,银钱固定,每天回来还能带一张大饼,他的妻儿都不会饿着。
他也要成为这样人人羡慕的人了?
从最小的偏门进了府邸,支魈才知道什么叫泼天富贵。
那一草一木,亭台楼阁、雕龙画凤的屋角、或是绘上细腻美丽画的笼灯,连地上都铺满的青石砖,巨大的、像湖一样的池塘,开了美丽的荷花,在那荷池之上是蜿蜒至中心的平整的桥。
穿着上好衣料的丫鬟端着点心细细密密的走,裙摆几乎是拖地的,是画中的仙侍,那房子堪比仙府。
这一切远远凌驾在他所见所知之上,唯有梦中的仙境、从未见过的仙府才有的景象,若永远的在贫苦的山里,他的脑袋穷极一生也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一切。
他愣愣的看着,已觉得死也无憾。
不一会儿有个严肃的婆子挑剔的看着他。
“这样精瘦的小孩粗手粗脚的怎么伺候少爷?怎么挑的人?”
支魈再次听到了“少爷”两个字,他铭记于心,已经知道是非常重要的人了,他能来这里一定是因为这位少爷。
管家低声下气的说:“八字先生说命硬得很,有了他,少爷就好养了。”
那婆子算是放过了他,只说:“带人好好洗洗,养些时日,教好规矩再给少爷送过去,怕是毛手毛脚的贱奴,把小少爷碰坏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支魈再记住了一条“少爷是非常脆弱的,碰碰就会坏,要轻轻的对待”。
如此便带过去搓澡,几乎搓出了厚厚一层泥,好几盆水下去才清澈,拎出来一看,五官长得倒是标致,但是瘦骨嶙峋的非常不好看。
那伙计动作粗暴,将他一顿乱搓,扔了身衣服就不管他了。
衣服宽宽松松的,不知道是哪个下人小孩的旧衣服,不合身,但一点也没破。
这几乎是支魈出生以来最好的衣服了。
婆子居高临下的、严肃又挑剔的看着他,“几岁了?”
“八岁。”
只问了这么一句,便放在一旁给人干活。
人瘦小,年纪只有八岁,但是力气倒是可以,手脚也是麻利。
十来岁小孩搬的东西他竟然呀能搬得动,花园打理得有条有理。
就是吃得多,一个人能吃三个小孩的饭。
跟着最下等的仆人做工,睡的也是通铺,一点怨言都没有。
养了两个月,婆子来一看,“嘿!竟然是长高了!”
七八岁的小孩长得也快,不仅个子长高了,人也圆润了一点,那排骨似的小身板长了点儿肉,竟然很是精神,像个结实的小伙子。
婆子说:“再教些规矩,便去给少爷用吧。”她愁眉苦脸,“少爷老是不吃饭,这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