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病易治,心病难医。
若都是十三阿哥一样的腿疾,倒是不费事;可事实上,其中有几位却是积郁成疾而亡。
二筒知道这事有多难,没告诉小团子,只“哼”了一嗓子。
你要愿意认这些哥哥,便试试吧。要是不成,可别哭鼻子。
胤小祕露出小虎牙:“那是自然,我可是男子汉,才不会哭呢。”
话说得太满就容易翻盘。
第二日,没有抄完书的胤小祕喜提朱轼更严厉的花式惩罚。
朱大人说了,小阿哥脑子过于活络,应早早接触时文与《圣谕广训》,潜移默化熏陶感染之下,或许大了便能够稳重。
这时文又称时艺,便是以四书命题做八股文。像胤祕现在的水平,也就照着念念,字都认不全,朱轼这是有意想要压压他的气焰,顺便把他多余的精力都给消耗掉。这样,小老头自个才能轻松一些。
胤小祕奋起反抗无效,蹬着短腿哒哒哒跑去找他皇兄了。
“四哥你都不知道,老朱还想要我稳重。稳不稳重不知道,他要我念的书摞在一起,真的要重死啦。你就不心疼你可爱的弟弟嘛?”
小团子跪在养心殿西暖阁的炕上,给他皇兄背后垫了个倚枕,而后才捏捏揉揉的,装模作样脖颈放松。
胤禛可能还觉得挺舒适,也不制止,由着他捏了一会儿才道:“胡闹,左都御史比朕的年纪都大了,放尊重些,用敬称!”
胤禛搁下笔,停了手头处理的事务:“等开了年,朕还想叫你拜入朱先生门下,做他的内室弟子,得大清独一份的教导,如何?”
“……”
不!如!何!
这对朱轼大人跟胤小祕来说,不亚于双重毁灭性打击。
胤小祕知道他四哥的脾气,不能硬杠,越杠越输。
简而言之,还是得示弱,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给出一个合理的替换方案,只要不是什么大事,多半都能缠着达到目的。
于是,小团子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在他皇兄身边盘盘腿坐下来:“四哥我错啦,朱御史特别特别好,我很尊重和敬佩他的。就是……”
胤禛:“就是什么?”
胤小祕笑嘻嘻道:“阿玛说人都是有相性的,就像我跟四哥,一个话多一个话少,我擅长惹祸四哥擅长擦屁股,哎哟,四哥你听我说完先别打我!”
胤禛没好气地扇了一巴掌幺弟的屁股,示意他今日要是说不出来个子丑寅卯,不光要完成朱先生的读书任务,还得再领一波罚。
小团子吓了一跳,眨巴着眼凑过去,可怜兮兮的:“我听说老朱……大人他十分节俭,甚至在京师里的生活都比不得普通商户,过得有些拮据。”
“这话你听谁说的?”胤禛端过茶碗喝了一口,面上瞧不出情绪。
小团子挠挠头:“以前阿玛跟张廷玉聊闲话的时候,我听到啦。”
“哼,就会偷听别人讲话。”
胤禛说完,倒也不再追问。
事实上,他比谁都清楚朱轼的为人。
康熙四十二年夏,长江水位告急,江南、浙江水患严重,当时先帝便派他前往视察赈灾,在那里认识了时为浙江巡抚的朱轼。
灾情控制住之后,朱大人请胤禛用了一次家常便饭。统共只有四盘菜,其中一盘竟然还是农家冬日腌制的咸菜。
正是这餐饭,叫胤禛印象深刻,一回京就向汗阿玛推举重用朱轼。
见皇兄半晌不做言语,胤小祕便试探着继续灌输自己的思路:“老朱大人勤俭节约,是一件特别好的事,这就让我想到了四侄子。你说,咱们哥俩从来都不铺张浪费,怎么四侄子这么喜欢奢侈度日呢?”
胤禛:“……”
外间的苏培盛:“……”
胤禛实在是对这个小皮人没辙,使劲用手指头戳了戳他脑门儿,好气又好笑道:“好好说话。你才活了几个年头,吃过的米都没有朕吃过的盐多,装什么长辈?”
小团子在心中默默腹诽,四哥吃盐可真重,应当是个重口味。
胤禛瞧着幺弟的表情,便知他又在瞎琢磨,这回却没搭理,而是面容肃穆问:“你说弘历奢侈成性?从何见得?”
平日里跟儿子们相处不多的胤禛,这回是真的有些疑惑了。
他向来信奉满清“抱孙不抱子”的讲究,对于儿子,更是出了名的冷面严格。因而,不论是弘时弘昼还是弘历,在他面前都只敢乖巧的一问一答。
作为父亲,胤禛只知晓弘历喜收藏文玩字画,倒是未曾发觉,他有这等倾向。
小团子歪着头想了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四侄子卖了个干净。
“上回去雍和宫,四侄子已经给自己刻了千八百个小印章了,里头玉印章占了绝大多数,我瞧着都是上等的碧玉、黄玉、白玉之类的。可是四侄子说够不上他想要的花色,有一半都要扔掉重新刻。”
胤禛皱眉:“还有呢?”
那可就多啦,胤小祕这个幺叔当的是一点下限都没有,登时把弘历底裤都恨不得扒了卖干净。
谁叫二筒说了,四侄子到处盖章这个毛病,以后会毁坏好多好多宝贝文物呢。而且,梦里也有人说过,四侄子喜大兴土木,还喜欢玩小美人!
孩子不学好不能惯着,找个严厉的师傅,天天打一顿就好啦。
胤小祕操完了做幺叔的闲心,又对着胤禛语重心长道:“小孩子三岁看大,你可不能松懈呀,四哥。”
胤禛原本眯着眼正在思考,闻言眼角忍不住抽了抽,头疼的挥了挥手,像扇苍蝇一般:“管好你自个,别叫朕整日操心,就算你大功一件了!”
小团子扬着下巴,轻哼一声:“我能叫四哥操心什么,我这么乖,都给自己找好师父啦。”
胤禛一听这话,扬起眉梢来了兴致:“哦?你竟也有好学的时候?找的是哪位大家,说来给朕听听。”
“老秦,秦道然。”
小团子扭扭捏捏不好意思道:“就是教九哥读书的那位。”
胤禛面色稍变,沉吟半晌,才皱着眉把小团子扯到自己面前坐好,问道:“怎么想起要他来教你,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胤祕懵懵然眨眼,露出小虎牙骄傲道:“因为我听说老秦可有钱啦!”
胤禛:“……”
“听阿玛说,以前九哥还是贝子的时候,老秦做了他师父,就替他管着贝子府上的财务经办,然后,九哥后来也可会赚钱啦,证明还是师父教得好。”
小团子越说越兴奋,拍着他四哥的大腿道:“我这么穷,老秦这么富,我们俩在一块正正合适呢。而且,我听说老秦小时候资质驽钝,一册书得读个二三百遍才能背下来——”
胤禛见缝插针,冷哼一声:“朕瞧着你二三百遍也未必背的下来。”
胤小祕完全没在意皇兄的嘲讽:“所以我才要跟着老秦学习嘛!而且,老秦跟了我,四哥你也不吃亏啊,说不定我们还能叫九哥眼红呢。”
小团子说的渴了,端起面前的牛ru碗一饮而尽,喝完还打了个小奶嗝,连忙捂住嘴,生怕又被四哥给教训一通。
可这回,胤禛似乎想什么事情入神,饶是幺弟在眼前使劲晃悠着双手,他也垂着眸子。
单从吏治腐败,贪污受贿来说,汗阿玛确实给他留了个不小的难题。
胤禛能想到的,便是先以雷霆手段选中京师“几只猴”抄家,以儆效尤。
这什么人能立刻抄家,什么人断不能碰,什么人得记着账再忍忍,都被他私下里算了一笔明白账,记在心里。
若非迫不得已,他是不想对自己的亲兄弟动手的。
尤其是老九,以他之能,怕是能当大清国的银库了。
良久,直到小团子忍不住打算去捏他皇兄的鼻子,胤禛才伸手将人给箍住,叹气道:“阿玛叫朕多多看重你的想法,说有些事情你未必能讲出个一二三,要做的事却定能给朕一份惊喜。小幺,你可知此事事关重大?”
“九哥的钱袋子那么大?”
胤禛看着面前的小团子,一双眼中充满了纯真的信任和期盼,再想起汗阿玛的多番叮嘱,终究是叹了口气道:“朕可以给你个机会见见秦道然,能不能叫他答应收下你,就看你自己了。”
“另外,老九的钱袋子这话,可不许再跟旁人提起。”
胤小祕全副注意力都在秦道然要成为他的师父啦,闻言连连点头:“四哥放心,只有我这么穷的,才会暗戳戳对九哥的钱袋子感兴趣呢。”
胤·国库有点穷·禛:“……”
看来,抄了十三京官的家这件事,得抓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