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山的回国调查倒是完成的很快。
毕竟他的回国意愿强烈。
虽然及不上那些在军工领域的顶尖科学家,但他的回国依旧有其重要价值。
政治意义十分浓厚。
尽管贺兰山本人对此并无察觉。
他回国后很快就被安排了工作,与母亲贺红棉同在芜湖的无线电厂工作,加入微型计算机的研发团队。
南雁还是从贺红棉的书信中知道的这事。
回国数月的贺红棉在无线电厂的元旦晚会中拉了小提琴,并且和其他同事合唱了几首歌,还特意给南雁寄了一张照片。
没有刚回来时旗袍摇曳的风情,但照片中的贺红棉笑容灿烂,十分开心。
倒是贺兰山似乎有些拘谨,站在角落里,要不是贺红棉提醒,南雁还真没发现这人。
来自美利坚的精英分子不再光彩夺目,也不知道贺兰山心里头会不会有落差。
南雁也没仔细去想这事,毕竟她就算好奇也不能直接问人家啊。
化肥厂这边也举办了元旦晚会,工人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倒是让南雁看了好热闹的一场节目表演。
那是关于74年最后的记忆,当75年到来后,南雁忙得不可开交。
先是带着佟教授去那边制药厂帮忙调试机器,紧接着首都那边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
消息顺着无线电波很快传到了全国各地。
陵县红武公社自然也不例外。
林蓉气喘吁吁的跑到老木匠家里,将一摞书丢给了高北辰,“今年可以高考了,还有不到半年,你好好复习。”
之前老高家过来闹腾过,虽说人被老木匠赶走了,但书还是战略性的转移了阵地。
那么多书呢,林蓉拎过来气喘吁吁的。
高北辰看着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子,“你有想要考的学校吗?”
“有啊,去首都。”林蓉目标很清晰,在母亲打趣“咱们家蓉蓉是去清华还是去北大呢”时,她就暗暗下定决心,要去首都。
考上最好的大学,将来做一番事业,不给嫂子、爹娘和死去的哥哥丢脸。
这个答案让高北辰愣了下,去首都吗?
“你还没想好是吧,慢慢想,记得学习哈。”她觉得嫂子可真聪明,一直都让她好好学习,现在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就算明天考试,林蓉也不怕!
年轻的女孩子欢快的离开了老木匠家,留下高北辰拿着手里的刨子怔怔出神。
再度听到咳嗽声时,这才反应过来师傅已经醒了。
他莫名的心虚了下,仿佛有做错了事。
“大冬天的也没啥事干,你整天拿着那刨子能生娃娃?”老木匠瞪了一眼,“回屋去睡,别吵着我睡觉。”
高北辰看着折身进屋的人,忽然间想起来什么,“等我考上首都的大学,我带您去首都。”
他说过的,要给老人家养老送终。
如今这庇护之所终于护着他等来了高考,曾经的许诺不能丢。
不然这人跟那牲口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木匠听到这话看着黑洞洞的屋里咧嘴笑了笑,转过头来看这关门弟子时神色却格外严肃,“得了吧,你也得先考上再说。滚,别吵我睡觉。”
师傅就是嘴硬心软。
高北辰收拾好院子,拎着那一捆书去屋里,他要从头到尾再复习一遍,一定要考上好的学校,不然这几年时间那可真是辜负了。
县城。
回到陵县没多久的段莹莹正住在南雁早前住着的单身公寓,一遍遍的看着报纸上的新闻。
师兄妹五个人,大师哥是不打算参加高考了的。
师姐黄援朝如愿以偿去了部队,大概也没有去读书的打算。
二师兄乔常水曾经梦想着当一个翻译家,翻译那些伟大的著作。
现在梦想稍稍变化了一些,依旧是翻译家,但他现在想要翻译那些机械工程类的书册,潜在考生。
三师哥郭凯旋对育种种植感兴趣,过去几年一直跟着扎根在乡村的育种员学习,大概是要去参加高考,他需要更为系统的学习农业种植。
他们参加高考都有人生目标,但段莹莹还没找到。
她想要帮师傅分忧,可师傅忧虑的事情好像很多。
年轻的姑娘甚至不知道从哪方面入手。
她茫茫然的看着师傅留下的那些书,她其实都看过了一遍,甚至不止一遍。
但总觉得自己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房间门被敲响时,段莹莹还有些恍惚,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这才匆忙出去。
“钟伯伯。”
钟厂长看着小姑娘,“看到新闻啦?小高说这是你们的机会,让你好好准备。”
南雁很忙,打电话过来也就说了几句。
钟厂长知道她还有牵挂,就特意过来一趟,“怎么,有什么问题?”
女孩子稍加思考,“我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跟着师傅,就像父母还没去世前,一家子人欢欢乐乐生活在一起。
但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
“那你就去摸索,像你师兄师姐那样,去寻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有什么喜欢的事吗?”
大师兄喜欢跟人谈交易,喜欢在工地来回跑,看着那荒芜的土地上起来一座座厂房。
二师兄喜欢看书,三师兄喜欢植物,师姐喜欢军绿色。
段莹莹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事不着急,你慢慢来想就是了。”钟胜利想,南雁当初把这孩子送回来,也不完全是怕被自己牵连。
大概是觉得这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哪能总一直跟着她呢。
大树能遮挡风雨,但这些孩子终究要长大,学会独面一切。
“去厂子里四处看看,要是还找不到那就出去看看,不要把自己的思路困在房间里,在这里可不见得能想出个所以然。”
段莹莹迟疑了下,这才点头,“谢谢钟伯伯,我努力。”
钟胜利没有在这边多待,回到办公室又给沧城那边打了电话。
知道南雁的电话打不通,就给孙国兴打电话,让他帮忙传个话。
孙国兴倒是十分乐意,“小高最近忙,前些天去参加仝远家孩子的满月宴都迟到了,也怪辛苦的。”
“能者多劳嘛,她心里也有数,你劝也劝不动。”
这话孙国兴十分赞同,是真的劝不动。
他今天运气好,遇到南雁不算太忙,把这事跟她说了声,“那我回头写封信给她。”
虽然让一个小姑娘家思考人生路怎么走,怎么看都有些残忍。
但永远将其庇佑在羽翼下,就是真的对她好吗?
万一哪天自己倒下了呢?
南雁提笔写信时,思绪万千,落到纸上却又只寥寥几句。
思来想去,南雁又把这信撕碎丢到垃圾桶里,再度落笔时,却也只有那么一段文字。
“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全在我少年……”
少年,寄托着国家的希望啊。
这封信很快就邮寄了出去。
南雁得到了来自陵县的回信,小徒弟的笔触间与她有几分相似。
回信十分简短:我知道啦,一定会好好想想,慎重决定。
南雁收好了信件,想到乡下的林蓉和高北辰,又给这两个孩子分别写了封信。
赶上春节前,厂里头又在赶工备战年后的春耕追肥,十分忙碌。
南雁的春节是在检修设备中度过的。
带领着厂里的其他工程师,一个车间一个车间的检查,在这难得的休息日中,结束了春节假期。
在新年后开班的第一天,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再度见到祝家平,南雁多少有些诧异。
但想到沧城是这位前军区首长的老家,如今人已经退提前退休,回到家乡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次再见面,两人算是有了第一次会话。
“你把这化肥厂经营的很不错。”
南雁十分谦虚,“我也只是一颗螺丝钉而已。”
祝家平看着神色不卑不亢的年轻女同志,想起了上次见面时,她也只是反应平淡,全然没有半点惶恐不安。
是自己一开始就小瞧了人?还是她原本就抱有信念,出乎意料的坚定?
其实答案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
成王败寇,只是搭上了自己辛苦挣来的一切。
但你要说甘心?他还是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呢?出生入死换来的这一切,就这么没了。
“你赢了,但不见得能赢到最后。”
“我知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三十年后我才五十来岁,不知道那时候您还在不在。”南雁牙尖嘴利的时候,旁人往往难以招架。
祝家平更不是其对手。
末了却也只是一句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斥责而已,“嘴上不吃亏的人,最容易倒霉。”
“那可能让您失望了,目前为止我还没倒霉,倒是您手上不肯吃亏,倒成了弃子。”她说的是祝家平打自己一耳光那是。
shā • rén诛心这事南雁还挺熟悉,瞧着红了脸的将军,她轻笑道:“要是在封建王朝,您会是一个合格的家长,带着家族一跃成为人上人,享受子孙后代的祭祀牺牲。但现在……您真是枉做小人。”
过去的祝家平或许是一腔热血参加革命,然而最终却没能保持本心。
再给这件事定性时,你不能说他曾经就是一个心怀不轨的投机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