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首那几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重臣尚且能够保持住面色的平和,很多大臣面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忧色。
殿内并不嘈杂,大部分人都保持安静,偶尔几个说话的也尽量将声音压低。
虽然许多逆乱份子都在长兴之乱中被拔除,却也不代表如今的朝廷是一团和气。
如今能立在殿上的大臣,也各有各的心思。
大周的朝臣多出于豪门大族,不少人与皇室有亲,其中崔氏跟郑氏分别是四皇女跟七皇子的外家,两边各拥其主,多年来明里暗里一直争斗不休,直到四皇女自请出京,七皇子的势力占了上风,崔郑两边的角力才算告一段落。
事后回首,韩拾荆觉得,四皇女当日的退让,分明是不争之争,这位殿下晓得建平局势混乱,索性寻机脱身出去,坐壁上观,顺便在外经营势力,等建平这边尘埃落定后,再来渔翁得利。
——建平是大周的都城。
当时七皇子占据上风后,为局势所迷,果然志得意满,陷入争位的混战当中,如今早被禁军拿下,由于那是先帝已然病重,加上局势混乱纷杂,委实无力处置这个儿子,七皇子也因此逃得一命,现在暂且被关押在幽台当中。
一刻之后,內监过来传令,说是新帝服了药后,现下已经能起身了,稍后便会前往乾元殿。
温园本来在闭目养神,此刻睁开眼睛,向着对面的袁太傅笑了一笑:“既如此,我等当前往恭候。”
袁言时微微颔首,一派持重之色:“国师所言甚是。”
温园与袁言时四目相对,这两人一个有地位却无实权,一个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此前从未听过有什么往来,如今的对话也十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但韩拾荆却莫名觉得背上寒毛直竖,一时间竟不敢往前边多看。
乾元殿是正殿,也是先帝停灵之所,朝臣们提前过来,早早分列于两侧——现下虽然还未举办过正式的登基大典,但先帝驾崩后,昔日九皇女已经能被称为陛下。
在朝臣们等候之时,温晏然正立在镜子前,由女官为自己更衣。
由于先帝是在临终前两个月才定的继承人,温晏然又一直在病中,不方便细量尺寸,身边只有此前未加封的皇女的礼服,所以少府那边特特奉上了老皇帝以前的旧衣服,让她穿上,最外面再套一层丧服。
——少府属于侍奉皇帝日常生活的官衙之一。
女官便帮着更衣边道:“这些衣服是太傅大人准备的。”
大周素来有长者临终时将旧衣赠送给旧人的传统,老皇帝一手提拔了袁太傅,又令其辅佐新帝,显然足够看重对方。
温晏然注视着镜子里的人影,并没有顺着女官话茬深谈的意思。
女官垂下头去,她本以为九皇女偏居多年,骤然间身登大宝,一定有话相询,结果对方始终神色淡淡,倒叫旁人摸不清底细。
穿戴完毕后,少府令过来回禀,说是仪仗已经准备停当,请新帝乘舆,却见温晏然停下脚步,吩咐内府令道:“先替朕取一柄剑来。”
少府令听见天子话中的内容,不知想到了什么,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温晏然笑微微道:“怎么,少府竟办不来此事么?”
少府令心中刹那间千回百转,若回答办不成自然听着就非常适合以渎职罪被捉拿下狱,若是回答办得成,倘若新帝觉得自己竟能带刀进内廷,是个应该被清除的危险份子又当如何?
他没时间仔细斟酌,只得战战兢兢地回答道:“禁军拱卫皇朝,身边必然携有刀剑,微臣愿为陛下召之。”
温晏然颔首,过不片刻,一位身披轻甲的禁军校尉便匆匆而至,解了佩剑双手递上。
温晏然将剑取到手中——她这具身体实在年幼体弱,差一点没能握住剑柄——然后挂在自己腰带上,又扫了对方一眼,笑了下:“校尉且把头抬起来,让朕瞧瞧。”
这位禁军郎将依言抬首,温晏然看见,对方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五官轮廓鲜明,不完全是中原风格。
温晏然把这人的形貌记下,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禁军郎将是武职,大多不善言辞,此刻听见天子询问,也只是垂首道:“微臣钟知微。”
边上的女官在心中叹气,这位钟小将军要是机灵一些,顺带着说一下自己的出身,说不准便能在新帝心里留下点深刻的印象。
不过女官们不晓得的是,温晏然其实还挺了解这位钟小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