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在藩属国行废立之事?非要废立的话,就不能耐着性子,等她把家业败完了再动手吗?要不是陈故达此人一定要当乱臣贼子,她也想不起来对洛南下手,萧西驰也不会跑到南滨了解当地农作物,更不会因此得到能提高产量的良种稻谷。
此外还得怪今年气候不佳,一种作物从发现到推广,通常需要足够长的时间,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有可能,而早稻之所以会被迅速接受,除了本身适应力强之外,也跟近来旱情严重有关,农民不愿颗粒无收,自然只能接受新的谷种,等尝试了种植后,发觉这种谷物产量高,对各类异常天气的抵御能力强,便会一直种植下去。
温晏然在心中想,要是《昏君攻略》的系统有能力影响大周气候就好了,倘若没有旱涝等自然灾害,她亡起国来,不就容易多了吗?
如此看来,南边的情况已经有些严峻,好在这些事情多是以萧西驰为核心展开,之前御史台也总有人上折子弹劾,希望朝廷能对边地大将加以约束,免得这些人拥兵自重。
作为一个缺乏统治经验,习惯于摸着忠臣过河的昏君,温晏然想,那些御史说得对,有兵权的大将个人威望上升,中枢的威望就会下降,南边情况再好,主要不定这一周目的be结局就是“庆邑代周”。
基本调整好了情绪后,温晏然在殿内叹了一声:“皆是旱情之故……”
西雍宫中不止温晏然一人,还有随侍在此的中书舍人高长渐,他能感觉到,皇帝的语气中有着一丝真实的沉重。
发现良种稻谷分明是极大的好消息,皇帝却没有因此志得意满,反而依旧在为受灾的百姓担忧。
高长渐想,近来朝野上下对天子的批评其实不少,有人甚至断言,当今皇帝正在重蹈厉帝的覆辙,为了一己之私想要开运河,建新都,然而作为身边近臣,高长渐一直看得明白,皇帝根本是心怀天下,为了减少宫中耗费,甚至取消了生日的庆祝,之所以会在此时修建运河,一定有着旁的重要考量。
第153章
皇帝既然回了太启宫,自然照旧举行常朝,让留守在京中的大臣们有机会上殿面圣。
只是今次朝会中,天子却如先帝在位时常做的那样,特地在御座前设了云母屏风。一些大臣见状,心中下意识闪过些许类比的念头,却又立刻将之否决——大周每代皇帝都设过屏风,当中不乏圣明天子,决不能单单就这一点相同之处,就觉得当今皇帝与先帝是同一类人。
镇南将军不久前才上过折子,奏报南地粮食增产之事,今次朝会自然拿此事出来议论,群臣们讨论得热烈,天子本人却全程不发一言,只听大臣们说话。
温晏然觉得经历过命运的反复背刺后,自己还能坚持上班打卡,心里素质已经足够坚强。
皇帝的心思本就难以揣度,尤其是今日,有屏风隔断视线,更是让人完全摸不准天子的意图。
一位御史私下里揣测,想着皇帝既然喜好揽权,自然会对镇南将军的在南滨一带威望的提升感到不快。
他自以为明白天子的意图,于是出列上奏道:“镇南将军生于边域,掌强兵,屈弱国,其人未必不臣,然朝廷何可掣之?当为远谋。”
“……”
话音方落,殿上便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天子静默不语,片刻后才有内官从屏风后步出,替皇帝传谕:“吏部出列。”
宋文述闻言,大略猜到皇帝的打算,微微一惊,提前一步走了出来,向着御座的方向躬身而请:“圣主身担社稷,若以言罪人,则言路杜绝,将来一旦有不虞之患,陛下又何以知之?”
朝中重臣的话还是有些效果的,内官们将御座前的云母屏风轻轻挪开,显露出坐在后面玄衣朱纹的少年天子,对方习惯性地未戴着旒冕,也不曾佩戴火齐珠等珍贵饰品,随意地坐在座位上头,这位大周君主有着刀锋沉入水中一样的目光,仅仅向下扫了一眼,便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殿上的臣子们不由微微垂下了头。
皇帝微微笑了一下:“台州有郡丞缺人,卿家性格刚强,应当不为豪族所慑,就过去做一任郡丞罢。”
监察御史是正八品的官,郡丞里边差一些的,也能混个从六品,单从品级上来说,方才那位御史属于升职,然而一者为京官,一者是西夷那边的地方官,在这个时代,过去就等于流放。
皇帝虽然不曾多言,但如此行事,已经算是态度鲜明地站在了萧西驰那边。
有些大臣在心里想,皇帝信重镇南将军,南地越是欣欣向荣,越能证明陛下有识人之能,自己很不必在对方未露行迹时攻讦那位萧将军的忠君之心。
皇帝既然已经开口把这位御史挪了个职位,此事便算是就此揭过。
说话的御史一向自负胆大,等归列时,居然已经汗湿重衣,按照温晏然在建州的威信,方才若以挑拨君将失和为理由将自己拿下,旁的大臣也无法阻拦,更何况除非萧西驰当真谋反,他才有可能在史书上被人翻案,可若是萧西驰不谋反,那自己就是天子年纪轻轻便显示出观人之能的典型案例。
袁言时有意转圜殿上气氛,笑道:“大周不乏忠臣,比如阎氏,世代镇守北地,一向忠心耿耿,而镇南将军世居庆邑,假以时日,岂不能作为阎氏第二?”
——在《君王攻略》的剧情中,大周立国三百余年,而阎氏从中原迁徙到北边也快有三百年,这个家族一直负责边地镇守,防止乌流等边地部族有不臣之心。
温晏然微微笑了笑。
她之所以从轻发落,倒不是希望以圣主的标准要求自己,纯粹是被宋文述那句“言路杜绝”给说动了。
温晏然觉得,自己能保持昏君路线不动摇,很大程度上得感谢忠臣的不断指点,要是朝中的忠直之士都不肯发言,她岂不少了一群摸着过河的重要参考对象?
镇南将军的相关话题最后定格在派遣使臣去庆邑那边对萧西驰加以表彰上,之后又有前营那边过来的人上了折子——按温晏然原先的计划,今年就要给宋南楼以及师诸和两人调换岗位,结果北地这边因事耽搁了些许时日,日前特地派人过来申请,希望能等过完年再换岗。
温晏然想,评论区说宋南楼温柔随和,那拖延工作倒也挺符合“随和”二字,她早知对方不是什么干脆果断之人,也就准了。
今日朝会比往常更久,有些部台中的大臣许多日未见皇帝,便是没什么大事,也要站出来细细奏报一番,所以直到午时才终于罢朝。
又过了两日,西雍宫内。
皇帝正批阅奏折时,散骑常侍池仪走到殿中侍奉,后者并未第一时间开口,然而温晏然对这位身边近臣格外熟悉,只看了一眼便问道:“你是遇着什么好事了么?”同时在心中算了下日子,“莫非阿络抵达京城了?”
池仪微微欠身,笑着回禀:“张常侍已经进宫,正等着拜见陛下。”
温晏然笑:“那他怎的不直接过来?”放下笔,抬首往殿外看。
其实张络昨夜便回来了,只是不敢一身风尘地跑去拜见天子,所以在城外睡了一夜,一大早回到宫中,换过宫中衣裳后才来拜见。
池仪早就不再做哪些内侍的工作,今日却主动接过传令宫人的活,向外扬声道:“陛下传张常侍进殿。”
张络快步走来,他回到建平时,本只觉欣快,等踏过门槛,亲眼看见许久未见的皇帝时,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又悲又喜之意,一使劲忍耐不住,直接拜倒在地。
温晏然让张络起身,仔细看了两眼,然后道:“你瞧着瘦了一圈,也黑了不少。”
张络眼睛虽然还泛着红,面上已经如往常一样笑呵呵了起来:“南边天热,微臣自然晒黑了一些。”
当日他写奏折回京,想在运河这边多待些日子,等事情结束后再离开,天子给他批复时,也顺便着人带了几套棉布做的新衣过去,除此之外,还有两名太医被派到了运河这边,按天子的说法,是让这些人官吏运河役者的疾患问题,考虑两人不够用,还让他们征召本地良医一同办事,等事情结束后,会给予那些人本草待诏的官身跟待遇。
时至今日,张络在衣食住行上已然无有缺损,然而在运河上收到皇帝的赐下的衣袍时,依旧像当日刚刚得到天子旧衣时一般感激。
温晏然让人把折子收起来,微微笑道:“今日不召旁的大臣,只让你们两人陪着朕用膳。”